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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言妍

  第九章

  信威七十坪的大公寓佈置得意外簡樸。她以為柏克萊威爾斯夫婦的房子,因為是租的,所以很隨意,沒想到信威頭腦如此複雜的人,生活方面卻不很重視。大客廳就黑白兩組沙發,一真皮、一布料的,加上音響、電腦和幾個茶几。餐廳倒有一個八人長方形餐桌,廚房空蕩蕩,廚具都不知藏在哪裡,看來乾淨得像樣品屋。四個房門都是一式的床、矮桌、小櫃,連色系都差不多,主臥室因為放信威的私人用品,才使得人確信他住在這裡。最有他特色的是書房,一排排的書,電腦桌、書桌上面的凌亂才帶些人氣。

  整棟屋子冷淡得可以,連棵植物都沒有。敏敏可以想像信威初搬來去選傢俱時,就站在店的中間,指著「這個、那個、這兩套,那兩套」,根本不花心思去配色設計。敏敏想著就覺好笑。

  信威幾乎是半強迫地要敏敏住過來,因為盈芳在,他深覺不便。後來盈芳找了一個同學小美同住,敏敏才在信威這兒過夜。於是她不免要搬些東西過來,像小花、小樹,甚至那束紫晶水仙,就放在客廳,映著白天黑夜的流光。最初她還怕信威生氣,但他總不介意,她膽子就愈來愈大,每個房間慢慢變得不一樣,充滿她的想法與美感。

  她不過是在一條絕路中尋找快樂而已。

  雲朋一知道信威的詭計,跑到他家找他興師問罪。

  「佳洛說敏敏一直是你的情婦,是什麼意思?」雲朋幾乎快跳腳。「你叫我別接近敏敏,你自己卻不守規矩,這算什麼?」

  「你知道得很清楚,這是救你的一條路。」信威說:「好在我放出這風聲,否則現在記者早在門外等你了!」

  「敏敏,你別聽他的。」雲朋看著敏敏,苦口婆心地說:「清者自清,事實沒那麼嚴重。你因此而跟了信威,毀了自己,我贏得選戰又有何用,不如此刻退出!」

  「雲朋,我們可以親如兄弟,你竟給我這種評價?」信威怒瞪著眼說:「敏敏跟我,怎麼會毀了她?我未婚,她未婚,我們在一起天經地義,誰能管得著!?」

  「老實說,我若有妹妹,絕不願她和你在一起。」雲朋反唇相稽,「我就因為和你親如兄弟,才很清楚你對女人的態度,信手拈來,玩世不恭,從不認真。這原無可厚非,你大可找懂得遊戲規則的女人,何必去招惹敏敏!?」

  「為什麼不找敏敏?」信威將她攬過來。「敏敏比任何女人更知道遊戲規則,不是嗎?」

  敏敏實在不願再引起他們之間的糾紛,苦求說:

  「張大哥,我心意已決,你就不必再管我,選舉比較重要,不是嗎?」

  之後雲朋仍不死心,三番兩次打電話來。

  「敏敏,你又何苦呢?」雲朋聲音有太多擔憂,「你知道你這樣走下去的結果嗎?等信威厭倦了,你又情何以堪?信威人並不壞,只是自幼就被訓練得獨立無情,除了他的事業,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你懂嗎?」

  「我怕了他,你知道嗎?」敏敏說:「就如你所說,任何東西,他得不到手絕不罷休。若不是利用選舉,他也會用別的手段,要我和他在一起。這也許是前世的孽債,今生注定逃不過的劫,不如早還早了!」

  「你愛他嗎?敏敏。」雲朋突然問。

  「愛?」敏敏淒然一笑,「我和他之間沒有這個字眼。我想他的字典中也沒有愛情兩個字。」

  「我也曾這麼想過。」雲朋隨她苦笑,「但很難想像一個對父母盡孝,對手足義不容辭,對朋友古道熱腸的人,會缺乏天長地久的愛情?我一直覺得他會是好丈夫、好父親,只是沒碰到好女人。敏敏,你太純,不夠世故,不懂手腕,你鬥不過信威的,千萬別沉迷在他的甜言密語中,可以的話就快點離開他。」

  「我都知道。」雲朋的話讓她心酸,「我比你想像中的堅強,你放心。」

  「天呀!即使我欣賞信威,尊重他、信服他,把他當成兄弟,但永不原諒他對你的所作所為。」雲朋咬著牙說:「如果他有傷你一分一毫,我絕不坐視不顧!」

  敏敏瞭解雲朋的多慮。但信威對她是寵愛佔有的,一有空閒就陪著她過兩人的世界,似乎外面愈反對他們,他就愈把她緊護在自己的懷抱中。

  盈芳對這件事滿頭霧水,敏敏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盈芳以一顆單純浪漫的心,看信威對敏敏的呵護有加,而敏敏對他的小鳥依人,她也不反對,只偷偷問:

  「他會不會娶你呀?」

  盈芳哪知道天下不是件件事都有「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快樂的生活」的結局。

  現在她下了班,一天工作圓滿,為受虐兒童的心理治療與成立診所也有了眉目。剛和盈芳通電話,又為幾盆花澆水,擦拭著紫晶水仙,在愉快的心情下等待晚歸的信威,說不上什麼幸不幸福,她一直是知足的人。

  只不過下面這件事引起了軒然大波。

  門開了,信威走進來,立刻抱著她吻著說:

  「我的小婦人正在做什麼呀?!」

  「擦紫晶水仙呀!你沒看到嗎?」她笑著說。

  「我差不多要相信這玩意有法術。」信威假裝認真的地說:「你天天擦,擦出了魔法,我就著魔愈深,對不對?」

  「才怪!」敏敏不理他,要站起身。

  「不然我怎麼愈來愈喜歡家居生活!這星期天,我要去高雄看一批貨,我們順便去玩玩。」

  「星期天不行。」敏敏吞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氣說:「我要和盈芳去台中看劉家志。」

  他的溫柔笑語完全不見,敏敏像坐在一塊冰上,她忙站起來,臉上亦是強硬表情。

  「如果我不允許你去呢?」他一字一字極慢地說。

  「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她也一字一字回答。

  「劉家志已是不相干的人!」他暴怒地說:「現在你住我的、吃我的,是我的人,你不可以去!」

  「我現在賺錢養自己。」敏敏已習慣他的口出惡言,也能平順回擊,「況且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是自己的主人。家志剛由綠鳥調回,我答應去看他。基於道義,我非去不可,何況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什麼朋友?」信威走近她一步,眼中帶著脅迫,「一切都是過去式了,明白嗎?我不要你和他骯髒的過去污染了我們現在的生活。」

  「骯髒的過去?」敏敏真的生氣了,「有什麼髒?家志比你君子多了,他尊重我,沒碰過我一下,沒有言語侮辱,總是保護我。他對我比你對我好多了。他不但會保留我現在的生活,而且還有以後的生活,一輩子不變!」

  敏敏一向溫溫順順,但一旦面對原則,就頑固起來,她知道她會惹火信威,而且在探他對她的容忍度,在拿他們的感情當賭注。即使她勝算如此少,她也無法為了信威,背棄為了她而坐牢的家志,舜潔的家教不是教她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好。」信威不再爭辯,只用十分冰冷的語氣說:「你去看他,就永遠留在那個地獄中,不必再回到這裡了!」

  敏敏有些被嚇住了。她強迫自己不能軟弱,也明白一旦她低了頭,就永世輸了,而且會輸得很慘,這一世就逃不出對信威無望的愛戀中。她挺起胸膛,拿起皮包,一聲不吭地離開信威的家,心寒到沒痛、沒知覺。

  隔著玻璃窗,剃光了頭的家志顯得更削瘦,眼睛更大,彷彿又回到那挨打的國中時代,敏敏看了,眉頭始終展不開。

  「真高興,你們都來看我。」家志臉上有大大的笑,他的眼光沒離開敏敏。「敏敏,你好嗎?你看來精神不太好。」

  「我很好。有一份工作,盈芳書也念得好。」敏敏努力微笑,「倒是你,在裡面滋味一定不好受。」

  「也還好,反正看書,學點手工木匠,日子很好打發。」家志說:「這一年多來我也想了很多,打算出去後,好好做人做事,也勸我義父解散北門幫。台灣的社會變了,一味地躲在社會黑暗處懲凶鬥狠又有什麼搞頭,事業總要在亮處闖才有意思。」

  他們又談了雲朋的選舉,會面很快結束。一出來,敏敏又回到原來的委靡狀況。

  「姐,你別這樣,連家志大哥都看出來你不太好。」盈芳勸著說:「我本來以為今天來,你會開心些,結果還是一樣。」

  「放心,我過一陣子就好。」敏敏淡淡地說。

  「我還是不懂你和俞大哥吵什麼。平日看他對你那麼好,有什麼事那麼嚴重,幾天不理人。」盈芳哼了一聲,「他年紀比你大那麼多,也不會讓一讓。」

  「盈芳,別再說了。」敏敏說。

  接下去一個多星期,信威都沒有消息,甚至也沒打電話叫她去收拾東西,若他全扔了,她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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