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一臉懷疑,並不回應。
「你知道嗎?」信威雙手一攤,「此刻我覺得自己像放羊的孩子,謊話說太多,沒有人相信我了,我看我要被大野狼吃了。」
「你不會被吃,因為你根本是那隻狼。」敏敏用諷刺的語氣說。
「我若是那隻狼,大概也是判了死刑的狼,不是嗎?」他懇切地說:「敏敏,你說過不願當我的敵人;我也不願你當我的敵人。你看,現在光天化日下,治安良好,我又能如何?我們難道不能友好交談嗎?」
看他的表情,敏敏心又軟化,聊聊天又有何傷害嗎?
「我時間不多,我必須走了。」敏敏故意看表說。
「你去哪裡?我可以送你。」他主動地說。
「不!」敏敏連忙拒絕,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一跳。
「好!好!」信威笑著說:「我猜你是來找工作的吧?」
「你怎麼知道?」敏敏又起了疑心。
「我猜的。」他忙說,「找到了嗎?」
敏敏本想說沒有,但這種事瞞不久,並且又是對門居,萬一說了謊,以後碰面多尷尬,於是她說:「剛找到。在永安基金會,他們剛成立兒童部門,需要一些人。你該不會找我麻煩吧!?」
「天地良心,我俞信威尚不會那麼沒分寸。」信威說:「我絕對相信你的才幹及你對兒童的關懷,能僱用到你,是永安的福氣。說不定我也撥個款,共襄盛舉一番!」
「不!」敏敏害怕地說:「我絕不允許你介入我的工作,你和永安一有接觸,我就離職。」
他皺著眉,本想再說什麼,但想想又表示同意。
因為他的風趣友善,敏敏仍坐他的車回家,一輛深灰的賓士。到了巷口,她下車,他也下車,靠在車旁看她那棟新穎的白牆黑細圍欄的漂亮公寓。
敏敏正要道別,盈芳一身行囊地走來,南橫健行把她曬得像炭一樣黑。
「嗨!姐!」盈芳看到信威,眼睛睜亮亮地。
敏敏有禮地幫他們介紹。
「哦!你就是盈芳。」信威用肯定句,不知為什麼就給人家很威嚴之感,與方才跟敏敏在一起的輕鬆面完全不見。
「你……你好。」盈芳果真有些怕,後退一步。
信威簡短地說再見,就開車離去。姐妹倆把盈芳的東西拖上樓,盈芳不停問信威的事,好奇得不得了。
「哇!他真帥,很有『麻雀變鳳凰』那部電影中李察吉爾的味道,他是你的男朋友嗎?」盈芳問。
「不是。」敏敏一邊開門,一邊否認。
「說的也是。」盈芳像洩了氣的皮球說:「他太老,又好嚴肅。那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送你回來?」
「他是雲朋大哥的朋友,在路上看到我,順便載我一程。」敏敏草草地帶過,並轉變話題,「我今天找到工作了,我們出去吃飯,好好慶祝一下。」
「好?!」盈芳一下忘了信威,高興地跳起來。
這就是敏敏所祈盼的天倫之樂,有喜樂可以分享,有困難可以同當。如果每日世事都能如此單純愉快,該有多好。
秋天,陽光變金色,在台北成了秋老虎,天很高、很藍,卻也炎炎地曬人。大街小巷除了人潮,又多了選戰海報的花花雜雜,宣傳車的喧擾,弄得人心浮動。
她坐在陽台的籐椅上等信威。他在電話中說有急事,倒弄得她很不安。從她在永安上班起,和雲朋也維持著淡淡的關係。因為公司相近,偶爾會在午餐相遇;有時她回家等公車,信威會載她一程。那些邀約都十分自然,自然得她無法回絕。怪的是她反而沒碰過雲朋,想必他競選工作太忙,都留在競選處,不常回俞慶吧!
她知道自己有點傻,當初在柏克萊那麼絕決地要信威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卻又擋不住他的幾番殷動。以前她見過這種女孩,屢次接納犯錯又回頭的男友,敏敏覺得她們笨,甘心做感情的奴隸及弱者。如今身在其中,才知自己也逃不過那種天羅地網,理智說信威不可信,不可陷入;但感情卻無法抗拒。一見到他那迷人的笑,敏敏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她受過良好教養,嚴格自制,怎麼遇見信威,一點都沒發生作用?若人有磁場,他的絕對可以消去她的大部分力量。
她在陽台上看見信威跨大步走來,他一按鈴,她就開大門。
面對面,信威臉上有著憂戚,是很少見的。
「發生什麼事?」敏敏很驚覺地問。
「我們所擔憂的事發生了。」他一進客廳,就把一本雜誌交給她。
敏敏翻開書頁,一下就翻到早已做記號的一面,裡頭滿滿寫著雲朋為家志打官司的事,字裡行間暗示著雲朋和北門幫的勾結,雲朋和敏敏間的曖昧,她幾乎看不下去,氣得全身發抖。
「這些媒體到底什麼時候才放過我!」敏敏忿忿地說。
「競選時,人人無所不用其極,更難聽的還會有。」信威沒有安慰她,只說:「雲朋現在是內外夾攻,佳洛今早又吵到我這兒來。我要她多學美國總統克林頓的太太,要大方替先生癖謠,她就是靜不下來。」
「為什麼要學喜來莉?」敏敏不以為然地說:「我和雲朋之間本來就沒什麼!」
「但其他人並不知道呀!」信威坐在她對面說:「這本雜誌雖是狗屎,但發行量卻大。不管人們相不相信,影響總是有。」
「那現在該怎麼辦?」敏敏六神無主地說:「我已拖累張大哥很多,如今更不能毀了他的前途呀!」
「事情是比我們想的棘手。」信威看著茶几上的一個玻璃杯,那是盈芳出門前匆匆喝水留下的,他抬起濃眉說:「對手會利用他替北門幫的劉家志打官司,說他和黑道掛勾。」
「張大哥根本痛恨黑道人物,他全是因為我呀!」敏敏說,內心亂成一團。
「你,就是關鍵人物。」信威輕輕碰觸那玻璃杯說:「因為你和劉家志的……關係,雲朋很難洗脫。如果……」
「如什麼?」敏敏急急問。
「如果換成是你和我的關係,一切就好說了。」他說。
「你說什麼?」敏敏以為自己聽錯了!
「如果你一直是我的情婦。」他冷靜一如平常地說:「第一,佳洛不會再吵,雲朋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第二,雲朋為劉家志打官司是衝著我的面子,如此與北門幫就可以劃清界線,這不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原來信威仍不死心。她想起雲朋說的話,信威想要的一定會得到手,否則不會善罷甘休。雖然他方纔的話合情合理,但敏敏就覺得陰謀對著自己,信威就有辦法把天時、地利、人和三副牌巧妙地安排,來達成自己的目標。不管等多久,他都有極大的耐心,她在他的眼睛中看到黑豹般冷然的光芒。
「怎麼樣?由劉家志換成俞信威,身份、地位、金錢都加倍提高,對你不算損失,對不對?」
敏敏的心又被狠狠一擊,他又傷她了。她忍住心痛,像死前的掙扎說:
「你要我假裝是你的情婦嗎?」
「假裝?」他眼中的光芒直射她,亮得叫人心懼。「你在說笑話?你以為我替你們背上這爛攤子是為什麼?當聖人嗎?不!不是為了雲朋、佳洛或俞家,只是為了你,我要得到你,真真實實的你,身心都包括的你。我要你遠離所有男人,只誘惑我,屬於我!」
「你這魔鬼,我不要屬於你!」敏敏顫抖地說:「要屬於你,我寧可去死!」
她以為信威要撲過來,用他的利爪撕裂她了!但一聲玻璃碎裂聲,盈芳的杯子被用力捏破了,血由信威的右手流出,敏敏的心也彷彿滴著血。
她什麼也顧不得,衝上來扳開他的手,拍掉細玻璃,厚厚的掌心,橫著一個不大但深的傷口。敏敏幫他擦藥、裹紗布,眼淚直流。
「你為什麼老要傷自己!」敏敏恨恨地說。
「我從不傷自己。」他看也不看自己的手,直視她說:「你哭了,你在乎我,對不對?」
敏敏跪在他面前,淚水滴在他的紗布上,無法言語。
「敏敏,我已經三十五歲了,有那麼大的企業要管理,每天有那麼多煩人的事,實在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天天和你玩這些愛情遊戲。」信威輕擦她的眼淚說:「我要你,從沒有一個女人像你一樣,令我失魂落魄至此。你在意我,又為何要讓我們彼此折磨呢?」
因為我愛你,不願你輕賤這份愛呀!但你是嗎?敏敏內心泣訴。
他輕輕抱著敏敏,輕輕地吻她,她並沒有拒絕。
「說你屬於我!」他看著她的唇,命令著。
「我屬於你。」敏敏緩緩閉上眼,感受他那迫切的吻。
如此溫柔纏綿又如此迫不及待。不像在愛達荷的那一夜,一切是意外的、快速的、朦朧的。這次,敏敏很清楚彼此拋開所有的契合是多麼美麗呀,就像那首詞寫的「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敏敏抱住他溫熱濕滑的肩,任他在她胸前恣意輾轉,用一波波興奮迎接他,所有痛苦、快樂,和他在她身上烙下的每一個印記,都一併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