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盈芳欲哭無淚地說。
敏敏想五十萬她還可以幫忙,就怕雲朋不答應,況且這像無底洞,世雄一日不改邪歸正,再多的錢也沒有用,所以也不敢說。但在旅館深居簡出,盈芳也不能上補習班,真教人要發瘋。
敏敏想想,還是結束這種流離生活,回去面對困難。黑社會的人果真厲害,她們一回家沒多久,幾個凶神惡煞就找上門,為首的濃眉大眼,長得稱頭,讓敏敏有似曾相識感,只是害怕,無法深入思索。
「何敏敏,你是何敏敏,對嗎?」那個頭頭叫了起來,「我是劉家志呀!你記得嗎?」
「劉家志!」一場「討債記」變成「相逢記」,敏敏開心地說:「真是你!我沒想到會見到你。」
「多少次我希望在路上看到你,但都失望了。」家志說:「我還回去過你家,結果你搬走了。」
「少主。」旁邊有人說:「我們討債怎麼辦?」
「我大哥欠你們賭債五十萬,我會想辦法還的。」敏敏忙說。
「江世雄怎麼會是你大哥?」家志不解地問。
「很複雜的。」敏敏說:「反正我會替他還錢……」
「若你要替他還,就不必了。」家志乾脆地說:「這次就一筆勾銷。」
「少主,五十萬不是小數目呀!」有人叫著。
「我會對我的義父說的。我欠這位小姐人情,若沒有她,我也不會活到今天。」他轉頭對敏敏說:「叫江世雄別再賭了,那是有錢人的玩意。下次我不見得能幫忙了。」
「真謝謝你。」敏敏和盈芳都萬分感激地說。
家志又回到敏敏的生活圈中。當年他帶著敏敏的三千元南下,並沒有找到外公,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便四處流浪,由南又到北。
「我為了生存,又扒又搶。後來碰到我義父程子風,他雖然出身黑社會,但為人很講義氣又愛人才。他花了大筆錢讓我回學校,念完了五專,把我當親生兒子養。」家志說:「跟他,我不後悔也不可恥。我義父做事一向黑白分明,恩怨各報。況且這幾年也收斂不少,不碰違法或害人的事,只是盛名之累,難免譭謗不斷。」
看得出來,程子風對家志的用心。家志和世雄雖都是闖江湖的,世雄就一副市井混混的態度及口吻;而家志則很有風度,做人直爽海派,有俠義作風,說話也有內涵多了,連盈芳也為他著迷。
敏敏常想,悲劇真是否無法避免的?
世雄結束逃亡後,回到台北,看見家志取代他照顧兩個妹妹,真是氣得七竅生煙,於是不斷向家志討釁。敏敏怪自己太遲鈍,完全不知道這兩個男人在想什麼,她無意中挑起了場危險的遊戲。若她當時就離開,躲得遠遠的,他們就安全了,可惜她太沒警覺心了。
家志見廣識多,身經百戰,根本懶得搭理世雄,他一樣來找敏敏,不管世雄愈發火紅的眼。
那個微雨的夜裡,家志陪敏敏由圖書館回來,就在巷口遇見有些喝醉的世雄。
「我是來警告你的,最後一次。」世雄瞇著眼說:「遠離我們,別再讓我看到你!」
「這些話輪不到你說。」家志好整以暇地說:「敏敏要見我,她喜歡見我。」
「大哥,家志和我們都是朋友,他還不記你那五十萬元的債,你為什麼說這些話呢?」敏敏求著說。
「不記債,是不安好心眼,他在動你的歪腦筋,我根本不領情!」世雄指著家志的鼻子說。
「我動她腦筋則因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家志擋開他的指頭,「你呢?敏敏稱你一聲大哥,你竟對她有非份之想,她可是你妹妹,你才是動歪念。」
「不!她不是我妹妹,我們既不同父也不同母。」世雄說:「本來我打算好好照顧她一輩子的,但是你出現,破壞了一切,你是要自動離去,還是我動手?」
敏敏呆在那兒,被他們的對話嚇壞了,這兩個她視為兄長的男人都對她有手足以外的感情,她到底哪裡錯了,給他們如此想法?
「該離開敏敏的是你,你只會帶給她不幸。你自己還沒有自知之明嗎?」家志嘲諷地說。
世雄抽出一把亮晃晃的長刀,在敏敏還來不及叫一聲之前,他已直衝家志而去。家志是練過拳術的,他左閃右閃,盡量不還手,但世雄已失去理智,不按牌理出牌,只見一陣混亂,家志的手臂被劃出傷口,血染紅上衣。
「住手!住手!」敏敏叫著,附近響起狗吠聲。
兩個男人眼內都發著禽獸的光,又一個刀光劍影,凶刀插進了世雄的肚腹,血噴了出來。戰爭結束了,滿地血腥,敏敏在極度的震驚中,全身發冷,她忘了自己如何報警,如何叫救護車,如何在急診室外等待,醫生說世雄死了,家志只傷到皮肉。
在警方問訊中,家志對她說:「敏敏,對不起,真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敏敏悲傷地說。
盈芳的痛苦是敏敏最不能面對,也最不能補償的。盈芳認為哥哥是為敏敏而死,而敏敏竟還幫家志脫罪,是最無法原諒的人。
敏敏在恍惚中想:我真是禍水嗎?我的到來帶給每個人命運的改變。雲朋是唯一能保持冷靜的人,也對家志和敏敏分析整件事。
「這事不能牽扯到北門幫,程子風若涉入,只會加重案情的複雜度。也不能找別人來替你們答辯,我不願敏敏的養母曝光,所以我們姿態愈低愈好,一切小事化無。」
敏敏度過了非人的幾個月,心情的煎熬、盈芳的恨意、家志的判刑、世雄的橫死,甚至雲朋的歎息,都令她難以負荷。她並不知道外面的輿論更險惡,她以為一切會慢慢過去,傷痛會平息。沒想到世雄、家志之外,還會對雲朋造成影響,也間接使她生命有了大轉變。
第五章
她終於清醒地看到房間了。簡樸的木頭一根架一根,渾渾圓圓,發出美麗的光澤。斜斜的屋頂,鋪著一大塊幾何圖形毯子的地板,白色透紗的兩層窗簾輕垂著,外面有陽光,不像在作夢了。
她盡力地動手動腳,半天才能起身,頭仍沉重,全身骨頭像打散般酸痛。赤裸的腳踩到地上,她稍微定定心,發現身上一襲白色的毛織長睡衣,是誰幫她換的?她的吸血鬼衣裙呢?
她在哪裡?邁可呢?
敏敏仍在昏眩中,很難做有條理的思考。這像山中度假的木屋,她確定不曾來過這裡。這是一個玩笑嗎?他們在萬聖節的狂歡嗎?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敏敏走出唯一的一扇門,穿過短短通道,下三個階梯,眼前是個極大的客廳,全是褐色原木,幾盞大吊燈垂在半空中,兩組沙發,一白、一咖啡色地隨意擺著,壁爐火熊熊燒著,感覺十分溫馨。
「你醒了。」邁可突然由左側大門出現,手上抱著一堆劈好的木材。
他毫無笑意的臉,讓敏敏想起什麼。對!他說他是俞家的俞信威,是老幾呢?事情不太對,她腳發軟,只有坐在台階上,才想開口問,但邁可又不見了。
一會,他由遠遠那端一扇緊閉的門,拿出一個無線電話,仍然一副撲克臉,遞給她說:
「現在是洛杉磯七點十一分,你打電話給你的張大哥,叫他不必到柏克萊了。」
「為什麼?」敏敏莫名其妙,手按著太陽穴。
「因為你現在不在柏克萊,何必讓他白跑一趟。」他冷聲地說,隨手撥了號碼,再放在她耳旁。
不!敏敏搖掉他的電話,心上更迷糊了。那個風趣健談的邁可呢?怎麼眼前這人有他英俊的五官,卻又如此陌生冷酷呢?若非情況太詭異、太奇怪,她還真想問他是不是邁可的孿生兄弟。不!她必須理出頭緒,一件一件來。
「我們現在在哪裡?我怎麼來的?」敏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有一陣子,邁可似乎不想回答。半晌才收回電話,高高站在她面前說:
「我們在愛達荷州的一個山區。昨晚坐小飛機過來的。至於你,我在你的飲料中放安眠藥,你是一路睡來的。現在請你打電話給雲朋,免得錯過了。」
敏敏從不知一個人可以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這個邁可就是,一股怒氣從內心升起,他憑什麼如此對待她?
「我不行!」敏敏往上坐一階,倔強地說:「除非你告訴我,你到底在耍什麼詭計?!為什麼要迷昏我,又把我綁架到這裡來,你知道這是犯法的嗎?」
「綁架?」邁可竟笑出來,但眼中仍是冰冷,「綁架算什麼?比起你的所作所為,簡直像天使。我是在拯救天下的男人,不要為你所迷惑。雲朋為了你,把婚姻、前途當賭注,我不會眼睜睜看你毀了他。所以我不想讓他再見到你!」
「你在胡說什麼?」對這些指控,敏敏十分激動地回駁,「雲朋是我的律師,對我而言就像大哥一樣,憑什麼說我毀了他的婚姻、前途?!不管你是誰,你和雲朋是什麼關係,都不可以血口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