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可真難纏,一副不怕死的模樣。紀宗祥怕再說下去,他那死螃蟹只知橫行不會拐彎的硬脾氣又要冒出來,那時候搞不好又是另一個三天了。他的時間已經不多,父親贖金的交付已千拜託萬拜託地延過一次;而克裡歐也在外頭拚命找俞智威的下落,若是驚動了俞慶內部的人,到時就真的是偷雞不著蝕把米,連小命都會丟的。只有請倩容再度出馬,這回不獻身,只是收款,來個功德圓滿,她應該不會又囉唆一堆,再給他來一記痛死人的鐵沙掌吧?!
***
鐵沙掌是沒有,但紀宗祥向妹妹提出這個要求時,被她從修道院的台階推下去,要不是他反應快,滾向一旁的草地,骨頭可能會斷好幾根哩!他真沒想到那麼溫柔的女孩,竟有這等暴力傾向。正努力要爬起時,倩容又居高臨下地對他吼著,害他只好再度趴下。
「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現在還要我親自去收錢。你以為我是什麼。妓……嗎?」倩容漲紅著臉,實在說不出那個字眼。
「不是我,是俞智威要求的。」紀宗祥防著她的第二次攻擊,閃躲地說:「我也抗議呀!說會對妳造成『二次強暴』,可他就是堅持,還說不要就拉倒。」
「不要提那個噁心的字!」倩容捂著耳朵說:「我就是不去,拉倒就拉倒!我不想再見他,也不想再見你,你們就給我一點僅存的安靜,讓我在修道院懺悔過一生吧!」
「妳不再管爸爸了嗎?他可是命在旦歹……」紀宗祥動之以情的說。倩容只是哭,並加快腳步往修道院走去,好似那是她安全的堡壘。
紀宗祥氣急攻心,火也上來了,他跳到她面前叫:「媽的,我又招誰惹誰了?看看我,為了救爸爸,連未婚妻都賠上了,妮塔願不願意再理我都是個問題。我實在衰到底了,這也是我第一次勒索,整天還得跟那些心懷不軌的拉丁人打交道;妳以為我喜歡嗎?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爸爸!我承認我的手法很不光明,但妳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整天躲在修道院是沒有用的!」
倩容的心緒極煩躁,雙手絞著,指甲都陷入肉裡。
「我現在只希望快點結束一切,離開這裡。」紀宗祥疲累地說:「我可受不了再一個三天。別說爸爸的問題,就連俞智威在獄中也不見得撐得下去。」
「你們把他怎麼了?」倩容睜大眼睛問。
「不是我們把他怎麼了,是他自己脾氣太拗,耍大牌,不吃不喝又大吵大鬧,獄卒們受不了,關他禁閉,和老鼠蟑螂共存亡去了。」紀宗祥說:「他看起來挺淒慘的。」
倩容的心有一處在滴血,想到他那麼英挺耀眼的人,被她陷害到黑暗可怕的地牢中。那畫面揪得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她必須去看看他,面對她的罪,解脫他的苦。
「好,我去。」她低低地說,指甲在肉上畫出了一條血痕。
在往監獄的路上,倩容又在手臂上割出另一道傷口。痛,但她覺得是她應受的處罰。
在這三天裡,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無形的鞭,斥責著她的良心。白日,她挑最粗重的工作,可以幾小時地擦遍修道院的長廊,可以跪在烈日下拔一天的草,直到柔嫩的雙手紅腫,細白的膝蓋傷痕纍纍。可儘管累得快虛脫,夜裡卻仍不能成眠。她只要躺在床上,俞智威的臉就會浮現,憤怒的、控訴的,甚至調笑的、激情的,讓她幾乎瘋狂。所以,她只能站起來走,一遍又一遍地走;只能跪在冰冷的地上,一句又一句地禱告。她知道,這仍不夠的。她想到那些聖者,有人拿棘鞭抽打自己、有人睡在生蛆的朽木上、有人絕食飢餓、有人赤腳行在最蠻荒之地……那都是凌虐肉體,除去肉體的欲與罪,來達成精神上的超脫。她的欲與罪更重,於是她開始割傷自己,往往都是不自覺的,直到手腕、手臂出現那些紅紅的、細微的傷痕。
「夠了,艾薇。」凱莉修女痛心地說:「強暴是全人類的罪行,不是妳的錯,妳無法承擔的。就放開吧!去為全人類禱告吧!」
「不!不是強暴,是我誘惑了他!」倩容哭著告解,「真的!真的!是我的錯!」
「不是妳誘惑他,是撒旦的手呀!」凱莉修女說。連修道院的人都不相信她會做這種淫邪之事,她們怪俞智威、怪宗祥、怪賽馬會,就是不怪她,還強調她的清白無辜。
上帝呀!她甚至是懺悔無門呀!沒想到再看到智威時,她的心又更痛苦一分。他坐在一張鐵桌後,雙手銬著,形容極為憔悴憂鬱,與三天前的俊朗光彩判若兩人,她好替他心疼難過。一看到她,他的眼睛裡立刻閃出一道鋒利,彷彿能穿心的箭,含著劇毒詛咒,射入她的眸子裡。她不能動,四肢麻痺得毫無知覺,眼前氤氳成一片,直到無法看清楚,水裡的一切仍充斥著炙人的電。她用手擦去淚,留下一抹淡淡的血紅。
「俞智威,我把我妹妹帶來了,你可以交上字據了吧?紀宗祥說。智威只是瞪著倩容,他沒必要親手把字據給她。他只想再看一次她,看看這個害慘他的妖女,在那層純潔高貴的面具下,是不是還透著淫蕩妖魅的真本性?但是他什麼都看不出來。今天的艾薇一身黑色的長袖洋裝,長髮束在腦後,使她蒼白的臉更纖小、更楚楚可憐,一點都不像心懷邪念的人。這樣的八月天,她不熱嗎?不,答案顯然是否定的。當人人都期待涼風時,她彷彿是一朵黑色鬱金香,剛從冷霧裡走來。
哼,她是故意的,她曾假扮成天真無邪的女學生,當然也會演出一個極為無辜的受害者。她又想迷惑他,又想混淆大眾視聽,真是可惡透頂!想到此,他壓抑的怒焰又高揚起來,直想當她的面破口大罵,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在字據上簽完名字,「一個初夜權要賣三十萬美金,或許你們可以去申請金氏紀錄,搞不好還榜上有名呢!」
「俞智威,你說話客氣一點。我妹妹願意來,是心存寬恕,給你一個方便,不是來受你侮辱的!」紀宗祥怒責。
「我是實話實說,沒有侮辱的意思。」智威冷冷的說。
「最好沒有,否則還有你的苦頭吃!」紀宗祥威脅說。
「哥……」倩容拉拉他的衣袖,她覺得有些昏沉,不是說好十五萬嗎?怎麼成了三十萬?但她問不出口。
智威把字據仔細折成長條,然後若有所思地對她說:「我的腳扣在桌底,不能動,妳必須過來拿。」
他的臉看起來如此陌生危險,倩容無端地恐懼著,接近他就像接近一頭受傷的狼……但她有選擇的餘地嗎?智威看著她一步步走近,心中想著快、狠、準三個字。他要揭下她那美麗的表皮,讓藏在裡面的骯髒、污穢、惡毒、貪婪、邪淫……全都表露出來。
就在咫尺,他伸出手,她也伸出手。那一刻,千鈞一髮間,他的雙手就捏住她的脖子,直往她的兩頰推移,手銬深深地壓住她的胸口。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旁邊的人一下子失去反應。
「妳為什麼要害我?妳這騙人的魔女,到現在還想迷惑我!」他邊吼邊施壓,「妳沒有道德、沒有良知,就不要裝出那一副天使的臉孔。妳不配!妳連妓女還不如,她們至少還懂得誠實兩個字!妳不懂,妳只會說謊……」
大家這才如夢初醒,趕來救倩容;但智威彷彿失去了理智,任人抓打,手就是不放開。他看到她細緻的皮膚泛紅又泛白,很意外地,除了本能的顫抖外,她並沒有掙扎,像一個布娃娃般任他傷害;然後是她的眼睛,也沒有抗爭,只是蓄著淚,有一絲痛楚,卻仍清朗得教人動心。臉漲紅、唇發紫,兩行淚流下來,智威看到塗在她臉上的淡淡血跡,干了又濕。
怎麼會流血了?他傷了她了嗎?血從哪裡來的?哪裡來的?一個怵目驚心的感受,他手軟了,理智也回來了。
紀宗祥拿過字據,扶著妹妹,任眾人去制伏那個瘋子。「不要打他了,是我的錯!」倩容要衝上去。
「他差點掐死妳了!」紀宗祥攔住她說。
「我不管,如果他們不停,我就撕掉字據。」她說著要搶過那張紙片。
紀宗祥領教過妹妹的蠻力,忙叫眾人停止。事實上,不只智威有傷,連瑞奇警官在內的幾個警察臉上都青青紫紫的。她再看智威最後一眼,他是那麼地憤怒沮喪,她只能在心中悄悄地說聲對不起。茫然地走出監獄大門,裡外是兩個世界,而她的人生也分成無法連結的兩個部分了。
天空如此之藍,像她躺在修道院後山的,最愛看的蔚藍,但如今卻變得好刺眼,滿溢出來,往她身上傾倒。她一個踉蹌,重重往下墜,昏倒在監獄前的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