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紫晶水仙》是我的第一本書,之所以第一,是因為感念最深。這個故事差不多在我高中畢業時就開始寫在筆記本裡,算是對童年遠去的哀悼,及對一些再也看不到的人的追憶。
斷斷續續好幾年吧!我最後甚至用哈莒絲《情人》的筆調,寫了幾百個小段落,所以幾乎故事的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身世、背景及愛情。
但改成羅曼史小說後,就有了嚴重的後遺症。
我如今回 頭看,拉拉雜雜得像老太婆在叨念,把故事的精彩性都沖淡了。(很遺憾)
讀者認為沒有「帶翼天使」好看。(實在冤枉)
編輯認為主角不夠突出,配角太囉唆了。(原來他們都是自己的主角)
妹妹說:妳怎麼把我喜歡的人都「砍」掉?(抱怨)
好友說:妳應該再交代清楚的,尤其「紫晶水仙」的最後下落。(太悲哀了,難以下筆)
我那時候不知道書可以寫成系列,否則會更小心修剪,不讓枝椏任意擴張蔓延,現在覺得很對不起信威和敏敏這對有情人。
你們若覺得《紫晶水仙》沒寫完,那就猜對了!
審視舊稿中,有個帥透了的智威,及想當修女的倩容,實在很有趣。
當修女,是我高中時代的一個願望。
為了追尋生命意義,我和安修女研習了三年聖經,結果她放棄,我也放棄。
她最常問我的一句話是:「妳為什麼不想得到永生呢?」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只覺得大地無情,蒼天更無情,向哪一方靠站都很沉重,所以又回
到正常人間,歷經正常的生死,隨自己的七情六慾,就像倩容一樣。
第一章
黑夜沉入這幽黯危險的中美洲熱帶森林區。本來應是寂靜的大地,被小鎮中央廣場的人聲及音樂聲擾得鼎沸轟然,連帶的,遠處的錐形火山,也彷彿不甘寂寞般地低低嘶吼著。
智威頭上的牛仔帽已不知被人換了多少頂,他尚未坐穩,又被熱情如火的拉丁姑娘拉去跳舞。她們都非常年輕,十五、六歲就發育成熟,豐腴的身段、滑膩的肌膚、欲蹦出衣領的雙乳、濃亂的長髮,肆情縱慾的臉孔;一舞下來,可以跳得慾望勃發、春心蕩漾。
但智威也是有經驗的。她們黏,他就閃;她們躲,他就誘惑;她們快如風,他就馳如閃電。所以,幾支舞後,往往就有一票女人圍纏著他,把他湮沒在鶯聲燕語、脂香粉味之中。這就是俞智威,被寵壞的、享樂至上的俞慶集團三公子。
一曲令人欲仙欲死的「黏巴達」響起,男人吹著色狼般的口哨,狂歡的情緒達到最高潮,幾乎無法控制。智威好不容易從一個美女的八 爪掌下逃脫,匆匆奔回 酒吧,大口喝下一杯冰啤酒,在狂飲的同時,有一半的酒汁澆到他的身上,蒸出了汗臭味、女人肉味和酒精的刺鼻味。
如果再來三天不洗澡,那種頹廢味道就更棒啦!他暗忖。
他才開始喝第二杯啤酒,就猛地被一位亞馬遜女王一拉,一臉撞進她碩大柔軟的胸乳間。「讓我們跳舞吧!安東尼!」她全身抖著,尖叫著智威的西班牙名字。
他的腳方站穩,才攬住她的腰,手臂就被另一個人牢牢抓住。
「安東尼,別再跳了!」他的拉丁朋友克裡歐說。
「可是……瑪莉亞……」智威左右為難。
「不!我是安娜塔莉卡,不是瑪莉亞……」亞馬遜女王生氣地說,胸部像兩顆大氣球,嘴裡不斷地吐著咀咒。
管她瑪莉亞、莎莉或安娜什麼的,反正智威永遠搞不清楚,在頭昏腦脹中,他只有站在中間任兩方人馬拉扯。最後是克裡歐的男人蠻力獲勝。他把智威帶到後街的古井旁,一桶水直直往他頭頂淋下來。
「見鬼了!搞什麼嘛?」智威大叫,這回 輪到他大吐咒語,西班牙文、英文、中文,還加上兩句台語。
「瞧瞧你這樣子,如果被你父親或哥哥們看見,不被罵慘了才怪!」克裡歐冷眼說。
「有什麼好罵的?我又沒耽誤正事,他們交代好一件,我辦好五件,中南美的事業由原來的小辦公室變成一棟大樓,他們還能抱怨嗎?」智威擰著身上的水說。
「他們是不抱怨,但他們認為憑你的聰明才氣,應該可以承擔更大的責任才對。」克裡歐說。
「你在說笑吧!」智威扮個鬼臉說:「我們俞慶有個老當益壯的老爸,一個老虎大哥,一個黑豹二哥,天都擎得住了,還有什麼責任讓我擔?」
「安東尼……」克裡歐還想說話。
「我告訴你,我的責任就是讓大家快樂,把歡笑散佈在俞家的每個角落。
」智威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在這前提下,我更該玩盡天下好玩之事,讓自己永遠充滿歡樂,對不對?」
克裡歐不回 答,只是看看表說:「不管你現在歡不歡樂,你二哥就要從巴黎打電話來了,若他發現你深夜不歸,一定又會覺得給你的工作太少,有愧做哥哥的職守,馬上一堆新指令又來了。」
「真是的,連度蜜月都不放過我!」智威恨恨地說。信威和敏敏婚禮一過,就出發去歐洲旅行。智威敢發誓,他二哥的行囊中一定少不了一台昂貴又多功能的手提電腦,可惜了敏敏這麼如花似玉的溫柔可人兒,偏偏遇上這不懂玩樂的工作狂。
一走進那西班牙式的旅館,才打開自己房間的門,電話就鬼叫起來。怕死的克裡歐忙一個箭步跑去接,彷彿怕再響下去,會震垮屋子似的。「是,是,俞先生,他在這裡。」克裡歐謹慎地說。
智威看著一臉黝黑,帶著印地安血統的克裡歐,無奈地聳聳肩。克裡歐從小在難民營中長大,飽受戰亂離散之苦。十四歲時因一張畫獲得國際大獎,受到一對美國夫婦的贊助,得以繼續接受教育,甚至到加州念大學,而智威就是在加州認識他的。
如今克裡歐一家人都在俞家的工廠裡做事,對目前的生活既感恩又滿足,所以對俞家人就難免戰戰兢兢,必恭必敬了。
「歐拉!米褐明諾,康莫愛西塔斯?」智威一接過電話,就用西班牙語打招呼,說到「兄弟」一詞,鼻音還特別重。
「你少來這一套。」信威低沉的聲音傳來,「事情都辦好了嗎?」
「當然好了,有我俞智威出馬,該買的買、該賣的賣,皆大歡喜,能夠不好嗎?」他自以為俏皮地說。
「既然都好了,為什麼還不回 洛杉磯?老媽天天催人,活像你是薛平貴離家,要十八年才回來似的。」信威在電話那頭說。
「嘿!二哥,你變得有幽默感了。」智威笑嘻嘻地說:「可見跟年輕十歲的女孩子結婚,還讓你有返老還童的效果。」
「俞智威。」信威維持一貫的冷靜說:「你不給我一個留在薩城的好理由,我就馬上調你去俄國開發市場。」
哇!冰天雪地的俄國,那還能活嗎?他這熱帶魚鐵定會凍得眼珠都掉下來,變得面目全非。
「我也只不過多待兩天而已。」智威閒閒地解釋著:「明天是薩城一年一度的賽馬會,我每年都參加,好為俞慶做點公關,你忘了嗎?」
「你還去?那可是一堆狂人和狂馬,小心摔斷你的脖子。」信威不高興地說。
「我的馬術一流,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老媽反對,我還想去當職業騎馬師呢!」智威自誇地說。
「我不想和你瞎扯,反正後天一早你就給我回 洛杉磯。」信威用命令的口吻說。
「回去做什麼?老媽一定會捏著我的耳朵去相親,叫我接收你那堆選美皇后和華埠小姐,我當然躲得愈遠愈好,免得此生休矣!」智威還做出一聲頭被砍的怪叫。
「相親有什麼不好?你都快三十歲了,娶個老婆,正好收收你那自命風流、玩世不恭的脾氣。」信威說。
「這些話由你口裡說出,似乎不太搭調,我記得你三十歲時,可比我糟糕多了。」智威說,「現在你竟會說相親和結婚好?可見敏敏把你改造得很厲害了……或許你應該把她借給我一下,也讓我回復善良忠實的本性。」
「敏敏已經是你二嫂了,我不准你再對她有任何出言不遜的地方!」信威的怒氣已掩不住了。
「我沒有出言不遜,只是覺得她和我比較速配,無論年齡、外型和各方面……」智威尚未說完,信威已用力掛上電話,怒火彷彿由線上一路燒過來,燒到他的手指頭。他忍不住大笑出來,他這二哥向來不輕易被撼動,如今一個敏敏,就可以輕易惹毛他,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愛情真是個不可沾染的東西,一旦讓女人進入你的心,就變得沒有冑甲、沒有寶劍,儘管曾是蓋世的梟雄,也要矮上大半截。
像他,什麼女人沒見過,什麼溫柔滋味沒嘗過,既然有江海般的量,若只取一瓢飲,那就未免太拙、太傻了吧!他笑完的當口,也換好衣服,準備下半夜更瘋狂的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