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她動了!中國皇后動了!」蘇珊忽然大喊。
雅芯站起來,靠近母親仔細看,一樣面無表情、一樣虛空的眼睛,根本什麼都沒變 。她忍不住說:「蘇珊,你看走眼啦!」
「沒有、沒有!她的瞼本來是直的,但現在偏到葉先生的方向,看到了沒?」蘇珊 比手畫腳的說。
雅芯左瞧右瞧,就是看不出個端倪。
「用量角度量,大概是五度吧?!」葉辛潛說。
「五度就等於是沒動嘛!」雅芯白高興一場。
「你們別期望太高。」葉承熙用英文說:「涵娟已經病了七年,我才不過和她說幾 分鐘話,哪有那麼快就見效的?反正來日方長,她慢慢會清醒的。」
「我們都很急,包括蘇珊在內,她是媽媽最愛的護士,因為每天都像對待孩子一樣 嘮叨她。」雅芯說。
「你媽分不清楚人,哪會愛我?」蘇珊說:「不如說我最愛她,她是我最乖的孩子 嘛!」
這時,牆上的小鈴聲響起,蘇珊說:「哎呀!抱歉,會客時間已到。」
「怎麼這麼快?」雅芯問。
「今天是新年除夕,有不少人要趕去時代廣場看熱鬧,療養院要提早進入警報系統 。」蘇珊解釋道。
「我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涵娟呢?」葉承熙問。
「蘇珊,拜託啦!」雅芯也跟著懇求。
「好吧!但如果有人來巡房,你就得藏好,因為這是違反規定的。」蘇珊心軟地說 :「我去替你拿一條毛毯來,夜裡會很冷。」
蘇珊擺著胖胖的身子離開後,雅芯真心地說:「謝謝你,葉伯伯,你等於救了我媽 的生命。」
「不!是我該謝你的,要不是你這麼有心,拿那封信到台灣尋根,我和涵娟也不會 再重逢,只會徒留此生的遺憾。真的,我才是要感謝的一方。」葉承熙誠摯的說。
「雅芯也得到報償啦!」葉辛潛得意地指指自己說:「因為那封信,她也得到了我 ,算是好心有好報喔!」
「你?誰希罕?不過一顆台灣蕃薯罷了!」雅芯扮個鬼臉說。
「台灣蕃薯和美國香蕉,剛好是絕配呀!」葉辛潛也臉皮厚的回應說。
葉承熙看著兩個年輕人鬧得開心,也笑著說:「今晚我一個人留守,順便想想如何 安排涵娟的事。你們別陪我,可以四處去玩玩。」
「呀!時代廣場耶!咱們也去湊熱鬧。」葉辛潛興奮的說。
「那可是攝氏零下八、九度,你要有心理準備喔!」雅芯提醒道。
「大不了再買兩件羽絨大衣嘛!」葉辛潛拉起她的手說:「人不輊狂枉少年,這句 詩你聽過嗎?」
「沒有,解釋給我聽吧!」雅芯命令道。
「今晚我就表現給你看。」葉辛潛低頭吻她一下。
葉承熙目送他們離去,想著那句「人不輕狂枉少年」,這一代的孩子實在是太幸福 了。
他再坐到伍涵娟的面前,面對著那清秀卻無知覺的臉龐,繼續述說著屬於他們自己 的年少歲月。
那彷彿一幀幀古老發黃照片的過去,在這寂靜的異國冬夜,在被世界遺忘的角落裡 ……一個男人靜靜地說,一個女人靜靜地聽……竟有一種輪迴了一世又一世的永恆感情 。
雅芯一向恨塞車,有時火大!也會粗魯地按幾聲喇叭,但這回跟著葉辛潛,到哪兒 都快樂,連車子陷在車陣中動彈不得,她也覺得人生多美好。
嗯!如果是世界末日,摩天大樓一一爆炸,大西洋海水倒灌!火似煉獄般熊熊燒來 ,所有的電影情節都出現,她也會抱著葉辛潛死得心甘情願吧?
這就是愛情,一種足以顛覆過去生命一切的愛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到曼哈頓的隧道都過不去!熟門熟路的雅芯乾脆繞小道 ,將車子留下,準備搭地鐵到城中心區。
「很冷喲!真的,呼出的氣,一碰見衣服就結冰呢!」雅芯警告他說。
他們將能帶的保暖用品全穿戴或拿在手上,現在才九點不到,還有足夠的時間。
地鐵裡的人群亦是摩肩擦踵,是夜晚難得有的熱鬧盛況。
他們到曼哈頓時,溫度指示已是零下,還會愈來愈冷。葉辛潛連羽絨衣和皮衣都給 了雅芯,並替她戴上帽子、手套和圍巾,只露出兩個圓圓亮亮的眼睛。
「嘿!我是老紐約,沒有你怕冷。」她笑著說。
「男人才不怕冷呢!」他戴上一個小扁帽說。
他們先找個地方吃點心,到十一點才走去時代廣場,卻發現四周的路全部封鎖起來 ,幸好焦慮的人群不只他們兩個,大家都拚命往同一個方向跑,想趕上倒數計時。
「下一條路口!」警察們總是如此說。
葉辛潛牽著雅芯的手,踏在冰雪中,嘴裡是寒霜的空氣,恍如一對在黑夜裡逃難的 愛侶。終於,他們開始聽見鼎沸的人聲,看到遠處金碧輝煌的廣場。
有人不願再繞路,乾脆推倒路障!一窩蜂的衝進去,警察吹哨阻上無效,只有向天 咆哮。
「現在又像『布拉格之春』中那對亂世情人了!」雅芯大喊著說。
葉辛潛的反應是用力吻她一下,並展開一個足以溶化冰雪的微笑。
瘋了!瘋了!有人由大樓丟下碎紙屑、綵帶,甚至是捲筒衛生紙;有人拿手電筒和 螢光燈相互照射,直升機在空中交叉來去,探照燈形成了舞台上一道道的光圈,讓已經 夠激動的人群更加騷動。
「冷嗎?」白霧中的葉辛潛問。
「冷呀!但心不冷。」雅芯在圍巾裡回答。
終於,開始倒數計時了!大家喝醉似的跟著喊,「……五四、五三、五二……」等 零字出現時,金球往下降落,宣佈新的一年來到。
「新年快樂!」雅芯大聲叫著。
「永遠快樂!」葉辛潛抱著她,深深地吻著她的唇。
中央公園的煙火,五彩繽紛地灑滿天空,人們又往北狂奔,他們卻緊緊的相擁,像 狂怒大海中的一座孤島,在北國天寒地凍的子夜,綻放著屬於自己的光芒和熱力。
一段時間後,時代廣場只餘閒散的人,葉辛潛帶著雅芯走在厚如地毯的碎紙屑上面 。人聲淡去,光彩轉移,遠方的霓虹又艷艷地閃爍起來。
他們不想再去湊熱鬧,便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突然,在轉角處,有輛輪椅卡住,推的人正努力的想要抬起。
葉辛潛連忙跑上前,用英文說:「讓我幫你!」
那人轉過頭來,是張英俊的東方臉孔,他說了聲謝。
兩個男人合力,兩三下便將輪椅抬上人行道,這一回是輪椅上的年輕女孩開口道謝 。
「中國人嗎?」東方男子用中文問。
「是的,我叫葉辛潛。」他伸出手來。
「我叫簡維愷,台灣來的。」東方男子笑著和他握手。
「我們也是從台灣來的。」葉辛潛擁著雅芯說。
「那是同鄉囉!」簡維愷高興地說:「前面有家藍星『酒館』,我請你們喝一杯!
」
「『藍星』在紐約是以品味出名的,值得一逛。」雅芯說。
他們一行四個人沿路聊著,兩個女孩也互相做了介紹。
到了溫暖的酒館內,簡維愷細心地照顧好女伴,便向吧檯一個打扮艷光照人的女孩 說:「喬安妮,上好的香檳,今天是新年,多開幾瓶!」
「你呀!真大膽,竟帶紫恩去擠人潮,好在沒擠丟了,不然又要哭天搶地了。」瓊 安回他幾句。
酒館的設計果然有雅痞特色,幾架電視正在播放著世界各地慶祝新年的狀況,舞池 裡有幾個人陶醉在音樂中,大家各享其樂,互不侵擾,卻也彼此為伴,不覺寂寞。
雅芯和紫恩年齡相當,一見如故,很快就聊在一起。由紫恩的話中,雅芯才知道, 這精靈似的女孩已經是簡太太,而且以前是個芭蕾舞者。
雅芯吃驚極了,紫恩拍拍她的手說:「只是暫時的,明年……不!應該說是今年, 我就能夠再跳舞了。」
簡維愷端著香檳酒回來,見老婆開懷,他也笑著問:「你們是到紐約來玩的嗎?」
「我看他們像是來度蜜月的。」紫恩猜測著說。
「到攝氏零下十度的地方來度蜜月?沒那麼酷吧!」葉辛潛看了雅芯一眼說:「我 們是來流浪的,我剛失業,被公司踢了出來。」
「我呢?是失學,沒錢繳學費了。」雅芯也配合著說。
紫恩看他們兩個俊男美女的,衣服質料又好,不太相信,「我最慘,腿病了,失學 又失業。」
「看樣子,我也不能太得意囉!」簡維愷敬了大家一杯香檳酒,「我呢!合夥人卷 款潛逃,留下一屁股的債。」
酒喝下去,每個人都笑不可遏。
那笑聲把剛進門的方安迪引了過來,他先和紫恩打招呼,再看到雅芯時,不禁大叫 ,「愛倫?!」
「安迪,你好啊!」雅芯這回沒裝作不認識。
「愛倫,紐約都在謠傳說你哈佛念不下去,跑到台灣去了,很意外能在這兒見到你 。」方安迪坐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