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土匪不劫財、不殺人,竟只搶了她?
湘文開始掙扎,擄她的人並未制止,只專心在韁繩上,直到馬步踉蹌,噴氣長嘶,他才叫:「不要亂動!」
她愣住了,好熟悉的聲音呀!混亂中,她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轉個彎,馬往山坡地走,速度也稍慢下來。湘文傾到那人懷裡,總算能分清楚前後左右。她努力在馬背上坐穩,一抬頭便正對那人的臉。
黑頭巾,黑面罩,只留一雙眼,而眼的周圍塗了一團濃濃的炭黑,猛地一看,還真像山中的魍魎鬼魅。湘文尖叫一聲,昏了過去。
「怎麼?嚇昏了?」右邊坐騎上的人問。
抱她的人點點頭,挪出一手,將她偎在自己的胸前,兩人緊緊貼著,彷彿一場溫柔又舒適的夢。
※ ※ ※
三人用迂迴的方式繞了一段遠路,才到溪邊的草屋。宗天將湘文輕輕地安置在床上,她尚未清醒,蒼白的臉上,眉毛蹙得如同兩片歎息的柳葉。
「哇!這范姑娘果真是國色天香,怪不得咱們秦師兄會朝思暮想。」外號小潘的年輕男子脫下面罩說。
「那當然!能讓我們師兄動心的姑娘,能不有傾國傾城之貌嗎?」另一個叫水龍的說。
「你們兩個嘴巴閉緊一些。」宗天嚴肅地說:「快換下衣服,出去打聽一下狀況。千萬要小心,知道嗎?」
小潘和水龍應命而去。這兩個小師弟很講義氣,這幾年來南北走動,彼此結下深厚的情誼。當時提出搶親之議,他們立刻義不容辭地鼎力相助。
屋內恢復安靜,宗天走回床前,愣愣地看著湘文。
此刻他仍然不敢相信,他能完完全全地擁有她!經過多少年的追尋,經過數個月的煎熬,原本以為遙不可及的星星,在一場快馬加鞭的馳騁中,就輕易地落到他手上!
他癡癡地凝視她,如此秀美;緩緩地觸碰她,如此細緻。第一次,他離她如此之近;第一次,她不再閃避,不再拒絕,靜靜地讓他看個夠。
他對她的感情澎湃不絕,常令他自己都驚訝不已,或許是前世之緣吧!帶到今生來,變成欲罷不能的愛戀。
回想這些日子來,搶親由最初的念頭,發展成非做不可的行動。他四處聯絡兄弟,勘查路線,時間愈迫近,他的心意就愈明確,絕不容許自己有絲毫的猶豫。
不過,一切的計劃還是差點毀於一旦。因為中秋前夕父親出診,不小心滑了一跋,躺了大半個月,在這情況下,宗天當然走不開,在心急如焚時,他只好向爺爺透露有關搶親之事。
「搶親?」德坤聽了十分震驚的說:「你又不是討不到老婆,何苦要用搶的?」
「爺爺,我心中只有湘文,別的女人我都看不上眼。」宗天說。
「你這麼做,我們怎麼向范家交代?你……你爹娘一定會氣個半死!」德坤神色凝重地說。
「就像您先前說的,生米煮成熟飯,還能計較嗎?」宗天再加點威脅的語氣說:「我這生除了湘文,絕不娶其它女子。如果她嫁給別人,我就打一輩子光棍!」
在好說歹說的磨功之下,德坤終於同意助他一臂之力。宗天就以爺爺要他去南方採藥草的金牌箭令,順順利利地離開了汾陽。
其實,能讓他那麼決絕地說出「非湘文莫娶」的話,還是因為她為他繡的那一條蒼鷹帕子。
原先他對她的心完全捉摸不定,甚至覺得她冷漠無情,思想停留在百年之前,個性幼稚不成長,她那言語舉止間的靈氣聰慧,全是虛假,全是誤導。
但在看到手中那栩栩如生的蒼鷹,在知曉那針針線線中有她黑柔的髮絲時,他激動不已,才明白她對他也非全然無情,欲意奪她之心就更回不了頭了。
他的手移到她的髮辮,她突然驚覺,眼睛慢慢張開。
湘文最先進入意識的是好多竹,竹的牆,竹的梁,竹的床……然後她億起了奔跑的馬。
馬?她猛然轉頭,看到一個人笑吟吟的,眼眶還有淡淡的黑影,竟是宗天!
她是不是在作夢?湘文急忙爬坐起來,一動之間,全身酸疼。
她顧不得散骨似的不適,慌忙問:「你……你怎麼在這裡?那……那班土匪呢?」
「土匪?」宗天笑出聲來,「我就是那土匪,搶的財寶就是你!」
「你搶我?」湘文更震驚,也更迷糊了,「可是為什麼要搶我?你不是已經好了嗎?芙玉說,你已經打算娶慧梅了,而你氣我、恨我,早把我丟到腦後,不是嗎?」
「我是氣你、恨你,但我也依然愛你。」他直視著她說:「你現在終於瞭解了吧?我秦宗天絕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
過了驚嚇,過了震撼,她逐漸面對這一切,但內心同時生出另一種恐懼。
她顫顫地說:「你……你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嗎?」
「所有的後果,我都想過了!」宗天表情不變地說:「你的家人會很焦慮,夏家人會很憤怒,他們會布下天羅地網來抓那個搶你的土匪;而我們,則是有家歸不得,必須流浪天涯,直到事情平息了,才能再見到親人。你想說的是不是這些?」
他雙手握住她的,她嚇一跳,微微抗拒,往床裡坐,再用充滿惶恐的聲音說:「你真的不顧念你家人的傷心嗎?你爺爺的年紀這麼大了,你父親一心想把奉恩堂交給你,你能夠一走了之嗎?」
「在我決定搶親時,就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並非不孝不義之人,但是,湘文,這是我唯一能擁有你的機會,錯過這一次,那真是一輩子的遺憾,終生的惆悵了。」他再度抓住她,幾乎用懇求地說:「報親恩有來時,但你我卻只有這一刻。湘文,我們的未來全看你了!照著你的心意走,告訴我,你願意隨我天涯,比翼雙飛!」「我……」她咬著唇,兩行淚垂落在他們緊握的手上,「我……我心好亂…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知道的,因為你心裡也是對我有情的!」宗天由懷中掏出那條帕子說:「你瞧,你繡的蒼鷹就是一個明證。你捨不得我,所以在用藍絲線時,也同時纏上你的頭髮,就是想與我一起廝守,一起飛翔,不是嗎?」
「我沒那個意思。我只覺得對不起你,不能回報你的深情;又怪我自己沒有勇氣,讓你痛苦……髮絲只是歉疚,只是懷念……」她說不下去了。
「湘文,你說了一堆『只是』,其實那就是愛,你懂嗎?」他說。
「不!我不懂什麼叫愛……」她搖頭,又哭了。
他輕輕抹去她的淚水,溫柔地問:「那麼,你說,你對夏訓之有過這種『歉疚』的感覺嗎?」
「我對他沒有印象,怎麼會有感覺呢?」她淚眼模糊地看著他說。
「這就對了!」宗天說:「我也不許你對他有那種感覺,更不希望你對他的感覺超過我!」
湘文感到極其疲倦,那些你的我的他的,就像一團團絲線,處處在打死結,她喃喃地說:「我這樣『失蹤』,生死不明的,我爹娘一定很難過,尤其是我娘……」
「湘文,你老顧念你的家人、夏家人、我家人,為什麼從不顧念我呢?」
他擁她入懷,在她耳旁說:「為自己而活吧!去掉封建的高牆,解除八股思想的桎梏,做個有血有肉的人。唯有你真正幸福快樂,你爹娘才有永遠的歡笑可言。」
他的膀臂是如此有力,又如此溫暖。那一瞬間,所有的羞澀不安都消失在某個角落,彷彿她和他的耳鬢廝磨是天經地義,和他的肌膚相親是理所當然。
她如一條迷途已久的舟,劃入屬於她的港灣。
「反正你是不會放我走了,對不對?」她低聲問。
「放你走絕對不在我的計劃之內。」宗天輕輕一笑,「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後悔的。我對未來已有完整的打算,我們先到上海結婚,再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我行醫、你刺繡,咱們可以過神仙眷侶般的生活。或者徐州也不錯,我在那裡待過一年,認識醫院的傳教士……」
湘文靜靜的聽著他敘述,由求婚及私奔的提議,到今日的搶親之舉,說實在的,她還不是很瞭解他,只知道他聰明、積極、勇敢,是男人中的男人,是女人傾慕的對象。
但他到底愛她哪一點呢?她有疑惑,卻不敢問。
※ ※ ※
幾個時辰過去,湘文漸漸習慣宗天在她左右,他們能夠如朋友般聊天,也能夠像愛侶般對話。
這段時間,是湘文有過的最美妙經歷。
太陽落在山後,暮色由窗中漫進。外頭幾隻鳥雀飛起,宗天到門外探探,看見水龍由小徑跑來。
「怎麼樣?外面的情況如何?」他急急的向前問。
「不太好。他們到警察所報案,還四處張貼尋人告示。」水龍喘一口氣說:
「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搶的新娘和盧督軍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