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是針對湘文說的。
「這話恐怕不該對我們說吧?」湘秀並沒有興奮之情。
臨行前,宗天把灰鐵盒子塞給湘文,並叮嚀用法,交代了好一會兒,才放她們回去。
沿著小巷到河口,一路無言。湘文滿懷心事,所以未曾注意到二姊的沉默。
經過一座小木橋時,湘秀忽然停下來,恨恨地說:「早知道我也生一場病,看他會不會把我當個人看!」
「二姊,你怎麼了?」湘文暫忘自身的煩惱問。
「怎麼了?你還看不出來嗎?秦大哥對慧梅好,對你也好,就偏偏冷落我,故意忽略我。」湘秀硬咽地說。
「他對我不是好,只因為我生病……」湘文說。
「所以我才希望自己也病呀!至少病人在他的心目中還有些份量!」湘秀忍不住嗚咽出聲。「二姊……」湘文悵悵然的有口難言。
「讓我哭哭吧!我今天才覺悟,等宗天是愚笨的,他對我永遠不會有情,愛也不會感動天地的。」湘秀試著淚說:「我要將眼睛從他那兒移開,只看自已的路,不再執迷不悟了。」
湘文此刻說同意或反對的話都是不妥,只有靜靜地站在橋頭上,轉著手上的灰色鐵盒。
「芙玉說的沒錯,秦大哥會娶慧梅,瞧他們一答一唱的,不就擺明了下聘是遲早的事嗎?」湘秀掛著兩行淚又說:「我自然是不能再當傻瓜了。」
聽這話,湘文也不禁感傷起來。宗天和慧梅……不!這算好的,宗天一旦訂了親,就不會再來打擾她,動搖她的意志,逼她做失貞失節、言而無信的事情來。可是,她心中為何如壘塊沉壓,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呢?
「明天我就叫娘把合好的八字送回去,我答應當曹家的媳婦了。」湘秀擦去最後一滴淚,便走下橋去。
「二姊,你確定嗎?」湘文追著問。
「秦大哥又不是天底下唯一的男子,我可不會為了他,跑去削髮為尼,終生不嫁。」湘秀回過頭說。
這樣說變就變,一竅開通,迷障全失,教湘文又驚訝又羨慕。她則還在網中,不敢要宗天,卻又耿耿於心。
他真會娶慧梅嗎?湘文望望手中的鐵盒,在橋的盡頭,將它丟入水中,盼所有的煩憂也隨之一並流去。
在秦家那一頭,芙玉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後,便帶著興師問罪的表情,到東廂房去探個究竟。
宗天正坐在椅子上,望著琉璃草圖,眼裡嘴角都有著神秘的笑意。
那日在山裡,湘文的拒絕,讓他的心情跌到谷底。淋了一場雨後,他發誓不再使自己狼狽至此。然而,見到她愁倦嬌喘的病容,滿腔的怒霎時都沒有了,只剩下憐惜之意。或許是他太衝動、太急燥,把她嚇得手足無措,連病都出來了。
師父老說他輕率任性,如今面對的湘文,又特別謹慎拘謹,他怎麼偏偏去喜歡上這樣的女孩呢?
上天似乎沒給過他選擇的機會,不知不覺中,湘文就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緒。
今天湘文的來訪,又重新燃起他的希望,看樣子,她也不是全然無動於衷,只是需要他更多的耐心……
突然,眼前的湘文,變成了芙玉,她劈頭就問:「大哥,你是不是病昏了頭?竟當著眾人的面,把慧梅苦心相贈的藥,隨手給了湘文?她心裡一定很不好受。」
「我是大夫,自然有我的道理。」宗天回答說:「湘文身體弱,是比我需要它,而且,她今天不辭勞苦的來看我,我怎麼忍心看她回去又要大咳呢?當然是要防範一下。」
芙玉愣了一下說:「瞧你左一句湘文,右一句湘文,好像她是最重要,別人都不相干似的。還有,方纔她來的時候,你一會兒眉開眼笑,一會兒慇勤關切,對她好到反常。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我知道你想用這種方式要湘秀死心,但也不必做得那麼過分嘛!」
「我不是故意的,而是情不自禁。」宗天坦白地說:「因為我喜歡看湘文,關心她,和她說話。告訴你實話吧!湘文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位姑娘。」
「什麼?你的心上人竟是她?」芙玉驚愕之餘,又說了一句:「怎麼偏偏是她?」
「不可以嗎?」宗天問:「我還正想問你,當初我們想遍了汾陽城的姑娘,你為何沒提到湘文呢?害我白費了許多功夫,還以為自己真遇上狐仙了。」
「我真的沒想到會是她。」芙玉仍一臉的震撼,說:「第一,我們和范家極熟,你也常出入他們家,我完全忘了你根本沒見過湘文,所以剔除了她的可能性。第二,湘文早已訂了親,若是沒有,她年紀小,也是許給宗義那一輩的,怎麼會和我們扯在一塊兒呢?」
後面幾句話讓宗天聽了逆耳,他生氣地說:「什麼這一輩,那一輩的?!
湘文也不過比我小六歲而已。再說,宗義他行事稚嫩,大而化之的一個人,怎麼配得上湘文?你別亂點鴛鴦譜了!」
芙玉從沒見大哥這麼惡形惡狀過,尤其他一向對弟妹極友愛,為了湘文,竟可以臉紅脖子粗到這種地步,這情形令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還有,你說湘文年紀小,但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賢淑才德不輸給你們,聰明靈巧更勝一籌,她不是還指導你們刺繡嗎?」宗天仍忍不住激動的說。
「這也是個問題!」芙玉想著就說:「湘文不像咱們汾陽的姑娘,她自幼隨她養父母住,各方面都很嬌慣。除了讀書、畫畫、刺繡,其它粗活都沒做過,根本不適合當我們秦家的媳婦。」
「那就我們秦家來適合她,我會讓她一輩子都嬌慣。」宗天不假思索地說。
「你瘋了?!」芙玉捂著嘴說。
「對!我是瘋了!我想她想了兩年,沒娶到她為妻,我永遠不甘心。」他措辭之強烈,連自己也嚇一跳。
「好,別的不說,就光她已訂親一項,你就無可奈何了。」她憂慮地說。
「訂了親也可以解除呀!只要她未嫁,我都有希望的。」宗天自信滿滿地說。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知道湘文訂親的夏家是何方人氏嗎?」芙玉說:「我聽湘秀說,那個夏家富甲一方,是浙江督軍的親戚,富貴權勢都有,湘文嫁過去是少奶奶的命,這絕不是我們秦家比得上的。所以,范家不可能解除這個婚約,即使湘文肯,她爹娘及夏家也都不會同意的。」
「我很慶幸現在是民國時代了,我們能大聲撻伐這種包辦婚姻的愚昧,高唱婚姻自主。」宗天說:「芙玉,你熟知克明,因此你能安心嫁給他,但你能想像去嫁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嗎?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對不對?所以我必須去說服湘文,改變湘文,讓她明白自己的命運是可以掌握的。」
「你確定湘文會聽你的嗎?」芙玉不太有信心。
「本來我不確定,但她今天不是抱病來看我嗎?我猜她對我還是有些情意的。」他眼中閃著希望說:「對!我一定要再見她一面,好好說個清楚,上回實在是一團糟,這次我會很小心理智的。芙玉,你幫我去約湘文出來,好不好?」
「我……不!」她搖著頭說:「這種男女私會的事,我做不出來。我即使和克明訂了親,也不曾單獨相處過呀!」
「唉!有時我真懷疑我們是長在同一個時代。」宗天放軟語氣說:「就算大哥求你,行嗎?我總要問明湘文的心意,免得日日在這兒懸念。萬一她對我無意,我也好死了這條心,去娶別家的姑娘吧?」
芙玉想了一想,說:「好吧!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我才不敢隨便拿奉恩堂的名譽來冒險呢!」
「放心,我保證你年底能風風光光地嫁入方家。」宗天笑著說。
「誰在乎那個!」芙玉輕哼一聲。
宗天幾乎是手舞足蹈,他又能再見到湘文了!
這次,他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和命運搏一搏。只要她願意放下顧忌,接受他的愛,天底下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最怕的就是不戰而降,這也是他秦宗天最不能忍受的事。
他會用令人無法抗拒的柔情,千絲萬縷地,來說服他的湘文!
第五章
梅雨季節的潮氣,讓汾河上游幾戶人家塌了屋子,壓傷了人。宗天忙得沒日沒夜,不但龍舟練習沒去,連見湘文也挪不出時間。
不過,他乾淨又方便的外科手術,已獲得父親的默許,附近城鎮有較大傷口的,也都會前來奉恩堂縫幾針,小秦大夫的聲名地因此不脛而走。
但這種種成就,都不如湘文的一個響應及一句承諾。若能與她朝朝暮暮,兩情久長,就是教他一輩子待在汾陽,他也心甘情願,不再有「雞入籠網」的怨言。
芙玉被逼得沒辦法,只好找湘文。她還特別避開湘秀不在的時候,而且在湘文的房裡好一會兒,還開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