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琳死白著臉,如生病般衝出學校大門。好在暑假已經開始,沒有太多人看到這一幕。
原本聯考後,她還打算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好好的和林世駿談一談,如今就免了吧!所有的談話都是多此一舉,她根本不願意再見到他!
殘害民族幼苗?到底是誰殘害誰?
為了避開林世駿,桑琳不惜花大錢,先是陪母親去游大陸一個月,再和幾個同事去歐洲玩,耗盡整個暑假,讓他找不到她。
回來時,她接到第五封信,日期是七月二十七日,信中帶著絕望的意味。
但她不再替他難過,也不再有義務去理會。
他若被釘十字架,那她呢?就是一個更可憐的陪葬人!
那封可怕的黑函雖已不存在,但其中的一字一句仍刻印在桑琳的心中,輕輕一碰就痛。她本想辭職轉校,但這一走,不就表示她心虛!讓仇者鼓掌大快?
於是,開了學後,她又回去當她的英文老師。
林世駿畢竟還是考上第一志願了,紅榜大大的貼在校門口。
呂雲說,暑假時他母親回台灣,將他帶到洛杉機去了。
他終究要向命運投降,那當初又何苦要吹皺一池春水呢?
桑琳望著那第五封情書,本想丟掉,但又覺得可惜了那篇好文章,於是,她將它裝在一個小盒子裡,就當作是一個紀念吧!畢竟現在肯嘔心瀝血寫情書的男人已經不多了。
第五章
相逢
你可曾心繫於驛動的風,
留駐於飄流的雲,
引我走向光明,
也引我走向黑暗,
在日夜交會時徘徊,
在愛恨之間更難分。
這是平靜的一個學年,沒有什麼特殊的人或事。桑琳過了二十五歲生日,邁入教書的第三年,她已漸漸進入情況,更會掌控學生,感情的流露,也拿捏得較有分寸,陳校長仍避免給她男生班帶。
唯一令她手忙腳亂的是母親的健康。
羅鳳秀歷經幾次生死關頭,心臟極為衰弱,自己又愛擔心,動不動就往醫院跑,身為女兒的桑琳,只有在後面跟著忙。
除此之外,母親還強迫她相親,深怕自已兩腿一伸時,卻還沒給她辦完婚姻大事,人生責任未了,難以向黃泉下的老爺交代。
於是,為求讓母親安心,桑琳勉強的去看了幾次。
第一個對象是任職於公家機關,身材不高,卻很壯碩,一見面就以她嬌小為題,大談養生之道,言語乏味得令桑琳想打瞌睡,度秒如度年。
第二個長得算斯文俊秀,學歷也好,規矩的白襯衫和西裝褲,頸部還露出一截衛生衣,每個週末陪媽媽上教堂,大桑琳兩歲,卻像個小弟弟似的,兩人沒有一句話對得上。
第三個算成熟世故,也對桑琳表現出很大的興趣,但出去吃飯時,總當她的面記帳,十足小氣的舉止。
後來的第四、第五、第六……桑琳都膩了、煩了,連好壞都不想評論,對他們的印象也就更是一片空白了。
她是曾經藥吃得太重了,而那貼藥,就是林世駿!
所有的男人和他一比,沒有他聰明出眾、沒有他敏銳感性、沒有他狂野的熱情,最重要的是,沒有他那純純不顧一切後果的癡迷。
她不是叫他別活在夢幻裡嗎?怎麼將他喚醒後,自己反而跌入那不切實際的感覺中呢?
唉!真是所謂的曾經滄海難為水,不僅對人,對回憶及情話也都是一樣,濃烈之後,平淡就等於死水,攪不出一點漣漪。
四月,又是清明時節雨紛紛之際,去年此時,她收到林世駿的第一封情書!展開他們「二十四個季節」的所有爭執與辯論。
就在她沉溺此莫名的思緒時,大街小巷已流行起一首歌,並且傳到校園之中,幾乎人人都會唱上那麼幾句。
還是一個女學生提醒她說:「老師,這好像是你的名字喔!」
原來那首歌的歌名就叫「Sunny」,學生們還好玩的刻意把歌詞抄給她。
Sunny,Sunny你可曾心繫於驛動的風,留駐於飄流的雲引我走向光明,也引我走向黑暗在日夜交會時徘徊,在愛恨之間更難分你說,不要和我談生死相許我默默地服從,忘了自己因為那是你的命令你說,不要和我談左右相隨我靜靜地隱去,忘了自己因為那是你的願望但你說,不許愛我、思念我我卻無法遵從,忘不了的自己因為那是我的生命與呼吸Sunny,sunny除非我死亡,除非是我換了心否則仍要愛你,愛你千千萬萬年那是我最初的,也是最後的愛情諾言
桑琳念完每個字後,心漸漸寒起來,甚至忍不住要打冷顫。這世上唯一會私下喊她Sunny的只有林世駿,而這歌詞的內容,明明就是他們曾經苦惱過的種種。
真是林世駿的創作嗎?
她迫不及待地跑去買了「Sunny」的CD,那封面是淡淡的藍色,有個帽子低垂的女孩隱隱浮現;「Sunny」的字樣是深深的靛紫,而拿著吉他的主唱者竟是杜明峰!
桑琳曉得杜明峰闖蕩歌壇已經兩、三年,靠著身為唱片界大佬的父親,先是作曲,再唱歌,即使只是一張長得並不俊俏,甚至是有些滑稽的瞼,也慢慢創出一片天。
「我靠的是獨特的創意!」杜明峰曾這樣說。
這一年,他不常來找她,她也不覺得奇怪,學生都是如此,有了新生活,哪有空回頭看呢?
桑琳再看看裡面的簡介,「Sunny」的作詞及作曲者都是阿駿。阿駿?不又是個與林世駿有關的名字嗎?
她彷彿走著走著,又遇見陰魂不散的人。不會吧?林世駿不是去了美國嗎?
一旦注意到這首歌,就像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能聽見似的,偶爾有些頑皮的男學生會隔著大樓的中庭齊聲喊她Sunny,不過,他們不知曉內情,只知唱者杜明峰曾是學校裡的怪人,僅是懷著一種逗趣的心態罷了!
她非常想去質問杜明峰,但又怕揭開謎底,會再度擾亂她的生活。結果,她還未行動時,杜明峰就先打電話來,語氣極開心的說:「老師,你還喜歡我們的『Sunny』嗎?這是我第一張大賣的唱片,我老爸樂死了,說什麼虎父哪有犬子,這還得感謝你給我們的靈感呢!」
「你們?你們是不是包括林世駿?」桑琳直接問。
他的舌頭打了個結,頓了一下才說:「呃……本來是沒打算告訴老師的。去年九月初,林世駿不顧家人的反對跑回台灣唸書,他家的房子賣掉了,他臨時沒住處,就找到我這裡來,我們就這樣擠了快九個月了。」
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忍不住說:「他怎麼還是輕重不分呢?你竟然還讓他發表這種歌,你也真是糊塗!」
「老師,你先不要誤會!」他趕緊解釋,「這首歌是阿駿,就是林世駿啦!他去年寫的,那時候他很痛苦……失戀嘛!但老師也知道,我瞭解他的心情,用愛心和耐心開導,今年他就變了,整個人變得開朗積極,還交了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了?」桑琳應該感到喜悅的,但不知為何,內心卻又有種酸酸沉沉,形容不出的感覺。
「才多哩!他們學校的校園美女,還有我們歌壇的青春玉女,全都對他大送秋波。」杜明峰興奮的說:「像這張CD是我主唱,但去打歌時,歌迷喊的卻是『阿駿』,他已經變成陽光王子,我則成了陽光跟班,真教人吐血!現在,我老爸已慫恿他下次自己出來唱了。」
桑琳見他離題太遠了,忙打岔說:「既然如此,為什麼還用這首歌?早就該丟掉了!」
「就是好了,才沒有忌諱!當作我們對慘綠少年時代的一種告別。」杜明峰不懂桑琳的心情,繼續說:「我和阿駿可研究了很久呢!研究如何讓歌詞淺顯易懂。他那小子真讓人嫉妒,長得瀟灑,會唸書,又有才華,我的CD有一大半都是他的作品,首首都令人驚艷,不只『Sunny』而已。自從打了那一架後,從沒想到我們會成論好朋友,他不是我所想的狂人,我也不是他以為的瘋子……」
他講得口沫橫飛,忽然發現桑琳都不吭聲,不禁間:「呃……老師,你沒有生氣吧?」
「沒有。」桑琳勉強回答。
「其實寫『Sunny』也是對老師的懷念,我們都會永遠愛你,我說的是師生之愛啦!真的,我找女朋友還是以你為標準呢!等你老了,我們會義不容辭的養你,這也是永遠不變的啦!」
桑琳終於笑了出來,她那麼快就變成了「懷念」的對象嗎?她也不過是未滿二十六歲的年輕女孩而已啊!
「恭喜你們了,學生有成就,我當然高興,學校裡的老師和學弟、學妹們也都以你們為榮呢!哪天回學校來辦個演唱會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