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一陣晃動感驚醒,以為是地震,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何永旭深不見底的眸子。她正在他溫暖的臂膀裡,兩人都渾身熱烘烘的。
他一將她放到床上,她便慌忙地坐起,臥房內只亮著一盞小燈,親密的氣氛瀰漫著。
「我想抱你進來,沒想到吵醒你了。」他低聲說。
「已經一點多了呀?」她看到桌上的鐘,十分訝異。
「是呀!我們都睡著了。」他高大的身軀站在床前,又離她如此近,有一種令人心跳加速的壓力。
「你該走了吧?」她不安地問。
「如果我不呢?」他進一步坐在她床邊,碰到她的手說:「如果我要留下呢?」
「我說過絕不做你的情人……」
她心甘、她情願,當他的情人與他共嘗雲雨滋味,不一直是她的夢想嗎?那就在此刻成全他,也成全自己吧!
兩人隔著床,低喘著氣,左右對峙著。
最後,何永旭眼中的慾望漸平,氣息也漸定,才略帶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失控了,我今天來並沒有……打算發生這件事……」
「我……我瞭解。」她不敢看他,臉不爭氣地紅了,「什麼都別說了……」
「真是太晚了,我該走了。」他苦笑一下又說:「晚安,公主。」
她沒聽錯吧?他又叫她「公主」了嗎?
他走後,孟茵不斷回想他最後的幾句話。「太晚了」是指時間太晚,抑或是他們之間太晚了呢?
她愣愣地坐在床沿,偶一回頭,看見鏡中的自己,兩眼晶亮、臉泛桃紅,襯衫已開好幾個扣子,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有一種奇異之美。
黃維中曾說她是雪後,沒有感情、沒有慾望,怎麼她一碰到何永旭,就如冰霜遇到陽光,不由自主地融化了呢?
唯一的差別,就只有愛與不愛而已吧?
她愛何永旭,四年來絲毫不變,心靈及肉體都無法抗拒。但何永旭呢?今夜的他,不再是發乎情、止乎禮的紳士,而是狂野的急色模樣,他把她當成那種隨便的女人了嗎?他真的對她再也沒有尊重嗎?
她對著鏡子淒然一笑。以前何永旭待她如瓷器般珍貴,不敢褻瀆,小心地怕砸碎她,但如今看來,他心目中完美的「公主」是丁華心,再也不是她了。
爭執
為了你
我費盡心力
為了你
我機關用盡
但你可知我的心
十二月初來了一道寒流,氣溫驟然下降,但仍阻擋不住各地選戰情緒的高昂。孟茵沒有再去何詠安的政見發表會,只因為怕見到丁華心。
自從那個差點逾越禮法的夜晚後,何永旭就常等在黃昏街頭,或當個不速之客來敲門,無論是吃飯聊天散步,他都表現得像是偶然的一時興起。
最初,孟茵不知如何拒絕,後來一旦默許,他就來得更頻繁了。
也許是她住得離他學校近,父母又不在,結果他連週末都晃過來,有時甚至佔據她整日的時間。
他們在一起時,絕口不提丁華心或彼此家庭之類的敏感話題,只小心地專注在兩人的世界中。
何永旭彷彿又回到從前的他,沉穩有耐心,處處寵讓著孟茵,但她見識過他的脾氣,知道某些底線是不能沖犯的。
有幾次何永旭吻她,又不禁提到情人之議,總是被孟茵理智的阻撓。
她想,這一次的重逢,自己是站在必輸的那一方,她抗拒不了他,卻又預知他會娶丁華心;就如同當年她一聲不吭地訂婚出國一樣,算是一種償還吧!可是她不願輸得太慘,讓他知道她仍深愛著他,並為他保留了自己。
他要玩遊戲,她便陪著,只嚴守著最後一道關卡。
不再有心地論及婚嫁,他們之間只成為大都會男女中,隨時會愛滅情幻的一種不確定的關係。何永旭不再提及天長地久,與他大方出入的是丁華心,孟茵只宜留在不能公開的角落,只是她不懂,曾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會「用情不專」的何永旭,如何解決他內心的道德衝突?
除非……除非他對她只是全然的報復心態,那當然就不會違背他的原則,或對不起丁華心了……
情勢對孟茵是諸般不利,害怕歸害怕,但她太珍惜與何永旭相處的機會,也不敢算計得太清楚了,只隨著感覺而行,擁有一日便是一日。
一個週六的下午,孟茵在實驗室裡碰到世軒。
那天何永旭很忙,要她買便當過去,當時還有幾個學生在場,他們的眼光透露著好奇之色,令她十分不安。
何永旭一見到她,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帶她到隔壁的小辦公室。她很努力地在一堆雜物書報中找到空間坐,發現他一面吃飯,一面盯著她看。
他的凝視,總被孟茵當成某種批判,在渾身不自在下,她故意坐到他背後,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你吃過午餐了嗎?」他問。
「吃過了。」她翻著一本雜誌說。
「陪我在實驗室很無聊嗎?」他說著,把旋轉椅繞過來,又和她面對面。
「不會呀!我自己會找事做。」她笑笑說。
「實在很抱歉,我今天太忙了,你若不來,我恐怕這兩天都沒辦法去看你。」他說。
「這有什麼關係呢?」她說:「誰規定我們天天都要見面?」
「我規定的,我受不了那麼久見不到你。」這話讓孟茵的心怦然一跳,但他接下去彷彿像在談天氣地說:「而且,這美麗的週末,難保不會有別的男人把你約走,我還是小心為妙。」
「有誰會約我嘛!」她好笑地說。
「你是那麼美,連我那幾個學生眼睛都看直了。」他抓住她的手說。
「你太奇怪了。」她紅著臉說:「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美,你老是這樣說,表示你的眼光有問題喔!」
「但願如此,我還真希望只有我一個人能夠看到你。」他突然一把拉過她,讓她坐在他的懷裡說:「我想吻你,可以嗎?」
「在這裡?」她睜大眼,同時脖子被他呵癢的氣弄得笑不止,「不太好吧?」
何永旭不顧她的抗議,就在他的唇要吻過來時,門上倏地傳來輕敲聲,有人在外面喊何老師。
何永旭輕歎著說:「我不過是想和你溫存一下,他們都不放過我。」
「為人師表,要知道節制。」她忍不住笑意說。
他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副無奈狀,搖搖頭就出去了。
孟茵滿懷著心事,不知不覺地就動手收拾起凌亂的辦公室,這是她的毛病,喜歡所有東西都看起來乾淨清爽。
有人走進來,孟茵一抬頭,意外地看到世軒。
世軒完全沒有突兀或失措的表情,還彷彿是常常碰面的熟人般招呼道:「謝阿姨,你好,我爸說你在這裡,我是來用電腦的,希望不會吵到你。」
「你用吧!」她友善地說:「我也盡量不吵你。」
世軒一坐到電腦桌前,又彈跳起來叫道:「這房間是誰整理的?」
「我呀!」孟茵說:「你不覺得每樣物品都回歸原位會比較舒服嗎?」
「天呀!」世軒如同大禍臨頭般地說:「我老爸最恨別人碰他的東西,他鐵定會大發脾氣的!」
「真的?我不知道……」孟茵不由得緊張起來。
這時,何永旭開門進來,問兩個人是否安好。
世軒第一個反應便是說:「爸,這房間可不是我清理的……」
「真對不起!」孟茵也趕忙說:「我不曉得你不准別人動你的東西。」
何永旭皺著眉看看四周,對世軒說:「世軒,你又亂說什麼嚇到謝阿姨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嘛!」世軒聳聳肩回答。
何永旭轉向孟茵,溫和地說:「我的東西不是不能碰,只是你現在得記住所有資料的位置,我隨時都會問你的。」
世軒吹了一聲口哨,表示不敢相信這種「結局」。
沒多久,何永旭又被學生叫走,留下各據一方的世軒和孟茵。
沒多久,電腦桌前的世軒,開始屁股坐不穩地吱咯亂動,然後猶豫地回頭:「呃!謝阿姨,我一直想向你道歉呢!以前,我是指十一歲時,對你很沒有禮貌。」
這段話讓孟茵感到很訝異,也很感動,他真不愧是何永旭的兒子。她很真心地微微一笑說:「那些事情,我早就忘記了。」
「真的?」世軒很喜歡她的笑容,又說:「我老覺得你和我爸分手,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我們分手,與你無關。」她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真的?」他再一次說,接著又間:「你和我老爸又算在一起了嗎?」
「我們是朋友。」孟茵簡單的回答。
「男女朋友嗎?」世軒不死心地追問。
「我們可以別討論這件事嗎?」她委婉地說。
世軒摸摸腦袋,尷尬地笑笑,又回到電腦上。
沒有五分鐘,他的椅子又嘎嘎叫了,電腦鍵盤被敲得極響。
孟茵走過去說:「我可以幫忙嗎?」
「我只是要做科展,印一些資料,不知道怎麼搞的,今天電腦老是不跟我合作。」他不好意思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