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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言妍

  「你一定擔心極了,對不對?」素珍一進門便說:「我是親自來告訴你,一切都沒事了,紀仁今晚就要回來了。」

  呀!謝天謝地!惜梅幾日壓抑在內心的陰霾一掃而空,像走出一個黝黑可怕的窄洞,個人不再昏然悲觀。

  精神一下子的鬆懈使她又哭又笑,全不顧素珍在場。

  「這都虧了哲彥幫忙。他在大陸那幾年認識了不少人,這一個月來四處奔波打點才保出紀仁,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呢!」素珍繼續說。

  哲彥?他的朋友之義倒是無庸置疑的。惜梅含淚說:「人回來就好,我也放心了。」

  「今晚你就住過來等紀仁吧!他一定會很高興的。」素珍說。

  「不!我不等他,知道他平安,我就要回去了。」惜梅連忙說。

  「我弄不清楚你們是怎麼一回事。上一次你拒絕紀仁的求婚,他還郁卒好一陣子呢!」素珍仔細看她:「你今天來,不就表示對他有情又有義嗎!」

  「是我不好,我對他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他對我痛恨極了,一定不願再見我。」惜侮掩住愁悵說:「我今天來是居於朋友的立場,還請伯母不要告訴紀仁。」

  「他怎會不願見你呢?他為了要向你求婚,還和我們大吵呢。」見惜梅一臉迷惑,素珍說:「說實在的,最初我是反對這件事,因為我一直把你當成哲彥的妻子。後來經紀仁和哲彥的解釋,我才明白你的難得。見見紀仁吧,我保證看到你會是他最大的驚喜!」

  惜梅倒沒有那麼大的信心,但試試看總可以吧!既然死都不怕了,還要顧什麼顏面和自尊?她給紀仁碰了許多針子,由她來碰一回又何妨呢?

  「阿姊,去吧!大家都很期待你呢!」寬建說。

  「好吧!」借梅鼓起莫大的勇氣說。

  邱家上上下下確實都很歡迎她,絲毫沒有將她當外人看。

  惜梅仍住在三樓西洋擺設的房間,金亮銅柱和蕾絲床罩都和記憶中的一樣。舊地重來,不免有許多的感慨。

  心情太過緊張,她幾乎無法在房裡待下去,於是披了一件外衣來到小陽台。她一面欣賞在明月下沉醉的花園,一面仔細聆聽樓下的每個聲響。

  突然腳步聲由樓梯傳來,惜梅轉過身來,心噗噗地跳著。她看到紀仁了!一樣挺拔的英姿,一點也不像剛從監獄裡出來!

  他走到近玻璃門的月光中才發現惜梅。他停在那裡,像見到鬼般瞪著她,彷彿不相信她是真的。

  「這就是我們要給你的驚喜。」素珍笑著對兒子說,並給惜梅一個鼓勵的眼色:「你們談談!」

  素珍走後,他仍僵立如泥雕塑像,臉上毫無表情。

  惜梅漸漸慌了。大家都猜錯了,紀仁並不高興看到她,他心裡依然恨她。天呀!

  她該怎麼辦?這小小的陽台再一次將她困住,連後路也沒有。她真太不自量力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前進,臉孔異常嚴肅。她等著被辱罵、被驅趕,她吞吞口水、咬緊牙關,就在他的手碰到她時,她兩眼害怕地閉起來。

  「惜梅,真是你?」他只低低地問。

  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響應,他就將她攔腰一抱,把她整個人擁入懷中,嘴裡還不斷喃喃地喚著她的名字。

  她被弄痛了,但一點也不介意。又一次她的手夾在兩人的心跳之間,感受那如雷鼓般激烈的震動。這一刻她仍嫌不夠親近,於是把雙於挪至他頸後,讓兩人的身體更緊密相連,也讓他更容易順著她柔滑的肌膚耳鬢廝磨一番。

  呀!紀仁仍是在意她的!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你在為我哭,你擔心我嗎?」他輕吻她的淚說。

  「我擔心死了。如果你有什麼不測,我也不想活了。」她情不自禁地說。

  「別再哭了,我不是回來了?」他吻干她的淚說:「再哭下去,你會嚴重缺水,我會鹽分過多。」

  「這個時候你還開玩笑。」她破涕為笑說。

  「對別人我才懶得開玩笑。說也奇怪,我就特別喜歡逗弄你。」他仍緊抱她,語氣正經說:「我喜歡看你笑、看你生氣,看你因為我而激動的樣子。」

  「你真有毛病!」她紅著臉說。

  「我若有病,也是因為你!」他很認真地問:「你今天來就表示要嫁給我了?」

  「我對你說過那麼多可怕的話,你仍要娶我嗎?」她抬頭問。

  「當然,不管你怎麼拒絕我,我都不會放棄的!」他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我願意嫁給你!」她連聲說,情緒激昂。

  「你確定嗎?你分清楚對我和哲彥的感情了嗎?」他雙眼晶亮地問。

  「我完全清楚,百分之百確定。」她眸光如霧說:「我真正愛的是你,我不會為哲彥死;但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哦!惜梅,你終於屬於我了!」

  他說著,禁不住她雙目盈盈的誘惑,低下頭吻住她微啟的紅唇。她一下子天眩地轉,如在蒙鴻太空中飛昇,無邊無際的銷魂美妙。

  她覺得身體火熱,血脈紊亂,幾乎不能呼吸。

  「紀仁,我……我快沒有空氣了!」她喘著大氣說。

  「那我就當你的空氣!」他笑著說,但仍放開她:「來,我要讓你看一些東西。」

  他牽著她的手到他二樓的臥室。這是她第一次參觀他的房間,看到許多他用的東西,心中感到一種奇特的親切感,便忍不住去觸摸。

  他讓她坐在床邊,自己再拿一張椅子坐在她前面,兩人幾乎膝碰膝。

  「打開來看看。」他交給她一面袖珍的紅漆錦盒說。

  惜梅依言按開銅扣,裡面竟是那年在八角樓古玉店所見的金項鏈,環形的玉墜仍晶瑩如雪。她激動得無法言語,久久才哽咽說:「你真的跑回去買了?」

  「是的,它真的花了我幾個月的薪水。」他說:「但比起我的心意,一點都不算什麼。」

  她坐在椅子上,細細撫摸那千年玉的溫滑潤澤,感受一種始終被寵愛的滋味。

  然後她又看見盒底放著紀仁寫的相思信和相思簽。

  如好友重逢般,她急著打開閱讀,並發現尾端署名全改回紀仁的名字。她把信放在心口,對著他的凝望說:「以前我說的有關信的那些話不是真的。它們一直是我的寶貝,夜夜伴我入眠,是我一生收過最美麗的信。」

  「你再看看,底下還有東西。」他微笑地說。

  她翻一下,原來她當年回復他的信也在其中,她看了一兩行便羞紅臉,忘了自己也曾心血來潮浪漫過。

  「你寫給我的信和寫給哲彥的完全不同。」他說:「當時我就猜你和哲彥雖有婚約,但並不是真正相愛。可是,後來你又毅然決然地嫁入黃家,真是狠狠打擊了我,害我連要表白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我記得你還跑來訓我一頓。最後還說,你若愛上一個女人,便此生不渝。」

  她回憶說。

  「你都記得?」他驚訝地說。

  「其實在那以前,我就為你所迷惑。」她有些委屈地說:「至於我嫁給哲彥,還不是拜你這幾封信之賜。若沒有它們,我才不會傻等哲彥呢!這就是為什麼我那麼恨你、氣你的原因了。」

  「那麼說,我是弄巧成拙、自作自受了?」他十分懊惱地說。

  「事情都過去了,月下老人終究沒有迷路呀!」她輕摸他的臉頰說。

  「他老人家要迷路,我也不讓。」他按住她的手說:「我那天去碼頭接哲彥,就是要攤牌的。若是他沒有娶宛青,我也要逼你認清自己的心意所屬。」

  「那一定很可怕,我已經因自己為你動心而哭了好幾回了。」她說:「幸好哲彥先走出這團混亂,我還得謝謝他擔了所有的罵名呢!」

  紀仁笑而不語,只是看著她,眼內帶著促狹的光芒。

  「你又在轉什麼壞念頭?」她知道他又要逗弄她了。

  「你開始用心瞭解我了。」他笑了出來:「我只是在想,新婚之夜我就不必費神解釋我大腿上傷疤的由來了。」

  「這麼多年了,我就不信那道疤還看得見!」她臉又紅了。

  「什麼疤都可以不在,這道疤我可是死命留著。」他不懷好意地說:「不信的話,我現在立刻給你看!」

  他這人玩笑竟開到這種地步!幸好外面及時響起敲門聲,惜梅跑去開門,是素珍和惠蘭。

  「找你們老半天,原來躲在這裡!」素珍說:「有什麼體己話,以後有的是機會說,先下來吃豬腳麵線去去楣運吧!」

  「好,我馬上下去。」紀仁又對惜梅眨眨眼說:「你遲早會看到你的『傑作』的!」

  紀仁隨母親和大嫂下樓後,惜梅還兀自傻笑著。她知道痛苦會刻骨銘心,但從不明白快樂也會令人如癡如醉。

  她覺得自己太幸運了,不曾錯過愛情,不曾錯過紀仁。那種愛人及被愛的圓滿感,不是人人可得,她會不悔不怨地珍惜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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