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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言妍

  「是你的聲音……如此真切,感覺也是……」他說著,就把她往下一拉,手環住她的腰背。

  敏貞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他那奇熱的體溫,奇大的力氣,今她驚慌失措,這樣毫無距離的碰觸,讓她心底升起一股不同於以往的怪異的感覺。

  「讓我起來。」她開始努力掙脫,但手腳所到之處都是他赤裸滾燙的肌膚;而她更不會知道,這些動作對一個在酒精中燃燒的男人,會造成多大的刺激。

  「不!我不放你走!」他翻過身壓住她,說:「只有在夢中,我才能完全擁有你,不要走,敏貞……不要叫我醒來……」

  他吻住她,濃濃的酒味嗆著她的鼻,她張口想呼吸,他卻更深人。剎那間,酒氣焚過她的神經觸覺,嘴唇、舌頭都微醺了,一股不知由何處而來的戰慄直衝向她的腦門,讓她全身無力,飄浮在某個昏沉慾望的世界中。

  他更無法控制自己了。她尚不明白怎麼回事,他已貼緊她,兩人間的衣物散盡,毫無阻隔,甚至連最私密處如此。

  「紹遠,停止!」她奪回一絲理智,奮力說。

  「你不愛我,但夢裡是我的……夢在意識裡,我不想停就不會停……」他每說一句,慾望就愈高昂。

  不行!這是屬於新婚之夜的!敏貞再也顧不得他的神智迷亂,掙扎起身。突然,燈泡熄滅,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在驚詫中,她感到那尖銳的疼痛。

  他急喘著低喊她的名字,刺痛過後,她像墜落在一個很深遂的洞裡,唯有他的溫暖激情團團包圍住她,分不清是快樂或痛苦,只有失速地往炙熱的地心衝去。

  「敏貞!」他似乎在很遠又在很近的地方喊她。

  但她什麼也回答不出……

  她睜開眼晴時,屋裡已經很亮了,陽光照出了斑駁的牆,也照出一箱箱清理好的書籍。

  她猛地想起身在何處,紹遠在她旁邊熟睡著,而他們兩個都幾近一絲不掛。羞澀困窘使她迅速起床,但又怕吵醒紹遠,只得輕手輕腳。

  昨夜真是一場糊塗和混亂,他醉、她累,就犯下這大錯,但她沒有悔恨,反正她遲早是他的人,或許這是她該欠他的奉獻和犧牲,只是發生這種事,他怎麼還睡得若無旁人呢?

  她很快她穿上衣服,發現襯裙還在被裡,她伸手去拿,同時抽出了他的汗衫,兩件揉緒在一起的白棉布料,沾著滴滴的血跡。她臉一紅,不禁看向紹遠,他仍睡著。

  該拿回去洗,給人看見多難為情呀!她想。視線卻離不開紹遠,佔有她之後,這個自幼讓她、愛她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同。熟悉的五官稜角都帶著某種異樣的陌生,想起他們的纏綿,她心跳加速,眼眸如春雨在湖面上輕漾著。

  忽然他翻個身,敏貞以為他醒了,忙退後,他咕噥一聲又沒動靜,她卻嚇得把手上的棉衣藏在背後。

  她有些慌,不知該怎麼面對他。去摸摸燈,電仍停著;她想做點事情……或許去買早點,回來時他可能也清醒了,在日常的早餐裡,應該不會太尷尬吧!

  她把帶血的汗衫和襯裙塞在一隻箱子的最下面,再找出小鍋子,準備出去買豆漿和燒餅。

  才出門沒幾步,她就碰到昨晚帶紹遠回來的男生,他看起來精神不錯,提了幾個箱子,大概要回鄉了。

  「嗨!」他仔細看她,突然說:「你昨晚照顧馮紹遠一整夜嗎?」

  敏貞希望自己沒有臉紅,只說:「他沒有吐。你呢?你還好嗎?」

  「吐了一些,真訝異他沒有吐。」他說,「對了!我叫張志清,是紹遠的同班同學。你是他女朋友嗎?」

  「只是朋友。」她強調說,並不介紹自己。

  「哦!我的三輪車來了!」張志清說,「我得走了,請代我向馮紹遠說聲再見!」

  三輪車走遠,她往另一個方向出發。記得小吃雜貨店走幾步就有,但彷彿和她的記億唱反調似地,怎麼該有店的地方都不見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又暫停營業。提了一個鍋子出來,總不能空手而返吧!

  敏貞又繞得更遠,幾乎過了大學,才看到早餐店。採買完畢,才發覺花了太長的時間,紹遠大概起床了,正急著四處找她吧!

  她怕他焦慮,又怕豆漿溢出,一下快、一下慢,就像她忐忑不安的心清。終於到了巷口,她允許自己喘一口氣,並收斂好洋溢在臉上的笑容。

  突然,她看到了紹遠,衣著整齊的朝她走來。她本能地往身旁的小巷弄一躲,不相信眼前的影像,和他並肩而行的竟是邱宜芬!

  他們的笑聲傳來,那麼愉快高興,清楚的傳到她耳內。

  「吃完飯,我們就去趕場電影,好不好?」宜芬說:「就『亂世佳人』,怎麼樣?我太喜歡費雯麗演的郝思嘉了!」

  「沒問題。」紹遠說。

  以後的話捕捉不到了。敏貞貼著凹凸不平的牆,像被一根根釘子插著。有沒有搞錯?她以為紹遠會尋找她,兩人誤會冰釋,再按原訂計劃向父親稟告婚事……他怎麼就和宜芬走了?

  一隻鳥在她頭頂啁啾。一定是夢、是幻象!她忙跑到紹遠的屋子前,不顧豆漿沾到她的裙子,燙傷她的腿。

  他的門鎖了,她轉著把手,磨紅了皮,仍沒有人回應。他不可能不在的,在經過昨夜,他不可能丟下她,去和另一個女人吃飯、看電影!

  不可能的!那扇漆已剝落的木門不為所動,冷冷地看著她,像發出一陣陣嘲笑,又恍惚告訴她:明白了嗎?紹遠根本不選擇你,你不值邱家屋頂的一片瓦、腳上的一塊磚,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獻身;你強迫他二選一,只給他拋棄的藉口。當著你的面把門關上,就表示一切都挽回不了了!昨夜算什麼?你只是他酒後亂性的一個小插曲而已!

  她的魂徹底迷失了,她不知漫遊了哪些地方,只有一些好心路人過來詢問淚流滿面的她時,才抓回一點神智。靠著這點神智,她回到學校宿舍,整個人只剩一縷氣息。

  「黃敏貞,你去哪裡了?有你的電報!」同學喊她。

  小小的白卡片上,幾個潦草的字:祖母病危,請速回。

  敏貞身體一矮就昏了過去,在暈眩的光彩中,她想我不能死,不能比阿嬤病得更重,我不要像母親一樣‥

  廣播說有颱風要來,早早就細雨不停,風呼嘯不斷。中午過後,街道就罷業收市,依山傍水的秀裡,靜靜地、認命地佇立在大自然的狂肆之中。

  入夜後,風雨更加大,百年老宅都抵不住憤怒的風雨席捲,微微晃動。雨傾盆,水奔流,卡著巨木,衝倒屋宇,四周充滿傾頹撞擊的聲音。

  敏貞站在緊閉的窗前,想著才剛下葬的祖母,新墳是否夠牢?泥土會不會沖走?人死後若有知覺,這樣漆黑恐怖的夜,躺在懦濕的地底,一定很難受吧?

  窗外又一聲巨響,像輪子飛奔落地,來自西院。她想到樹王和籐蘿,它們根基夠深,應該不會倒吧?

  念頭一轉,她就彷彿聽到有斷木在小溪掙扎流著。她必須看看是不是樹王!

  走向後門,勉強開了門栓,風雨灌了進來,害她差點摔倒。

  「你在做什麼?」紹遠跑了來,用力關上門。

  「不要你管!你不配管我!」她又要去搶門栓。

  這一個多月來,她幾乎不和他說話。在醫院、家裡、守靈、做七、葬禮,人來人往中,她總是垂首低位,任何人在她眼中都停留不到幾秒鐘。

  由於玉滿過世,沒有人覺得她異常,還認為她是悲傷過度,表現出對祖母的孝心。她的哀痛絕望又豈能為常人道?只能藉著祖母的死,盡情地哭。

  紹遠幾次要安慰她,都被她躲開,他還敢說什麼?

  「你瘋了,外面風雨那麼大,還有山洪的可能,你出去做什麼?」他叫著,擋在門前。

  一碰到他伸過來的手,敏貞立刻如觸電般往後跳。她發誓和他形同陌路了,她竟又再次回答他的話?她咬住牙,轉身直直往房間走。

  「敏貞,不要這樣!」他在她關門前,一腳踏進,「你難道永遠都不和我說話嗎?」

  她和他比著力氣,他硬從門縫擠進來,說:「就因為我不聽你的擺佈嗎?就因為我不再受你利用,配合你嗎?」

  他竟敢把罪推到她身上?在他做了那可惡的事後,不但沒有解釋一言半句,還敢進她臥房指責她?

  「出去!我恨你!如果可能,我永遠不要見到你!」她忍不住叫著:「出去!出去!」

  「你一定要把我們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嗎?」他臉上有著痛苦,「你就那麼一心一意要毀掉我嗎?」

  「被毀掉的是我!」她差點喘不過氣來,「你……你喪心病狂,竟敢對我做那種事……你背叛了我……」

  她感到那熟悉的噎塞,是氣喘的前兆!不能在這節骨眼發病,她喘口大氣,努力調息肺和氣管,但一連串的咳嗽迸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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