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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羽柔

  悅悅不想回答,怕他會聽出她哽咽的聲音裡,帶著對家的思念和孤單。

  「悅悅——」

  霍毅的聲音變得近了。

  「悅悅,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還想聽我離家的原因嗎?」霍毅坐到了床沿,他只是想要看看悅悅。

  悅悅搖了搖頭後,才又開始後悔了,她是真想知道的。

  「來日方長,或許我會有機會告訴你的。」一心只想要打破這可怕的岑寂,霍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麼。

  這幾天,他不知不覺地習慣了她的多話,此刻悅悅的沉默竟然讓霍毅感到心慌,沒來由就是想要聽聽她的輕言軟語。

  悅悅聽著他溫柔的語調,心也跟著軟了,要再生氣也難。

  「悅悅——」霍毅突然一手抓住她的細肩,將她翻過身面對著自己。

  月光下的她,就像一朵潔淨的雛菊,細緻的五官秀麗無常;恍惚間霍毅彷彿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他情不自禁地低頭,心想一定是這溫柔的香氣撲鼻,誘得他想掬一把清香。

  奇怪的是悅悅竟然忘了推拒,看著他的俊顏,彷彿這是注定好的一刻,前世今生就等著這一幕,當他貼向她的唇時,好像又回到了夢境裡,在夢境裡可以撤了心防、可以捕捉到將來會令她惋惜的殘缺。

  她感覺到,霍毅的唇是暖的、身體是溫的,他的懷裡是一個最舒適的港灣……但是雖然她很想停留,但他們彼此都清楚,這裡不是她最終的目的地。

  這感覺原本只像裊裊的輕煙,霍毅只想淺嘗即止,可是怎知一碰到她的唇,一絲火焰沒來由地躥起,迅速的蔓延燃燒——他直覺她是一泓清潭,潛進深處會是暖和的溫泉。

  悅悅心中難掩不安,她恍然了悟,原來在破屋裡,霍毅打開麻袋將她救出的那一剎那,她就愛上他了。

  她不拒絕的原因就是如此,愛——這東西,悄悄的來了,縱使天塌下來了,它還是會在那裡,這一刻,她義無反顧了——

  霍毅閉著眼享受著這細軟的膚觸,他的身體要他繼續,然而當他吻到了一滴苦澀的淚水時,理智命令他驟然停手。

  他猛然睜開眼推開了悅悅,故意不看她,怕會失了決心。

  「對不起!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霍毅冷靜說完後,就回到他的臥榻,躺下了身。

  黑暗中,這樣的沉靜還是掩蓋不了兩人侷促不安的心情。

  這火勢來得凶,是他點燃的,他要負責熄滅。

  突地,他從臥榻上一躍而起,開了門大步跨離房間,又「砰」的一聲關緊了門。留下了怔忡不安的悅悅。她捧著心,還沒來得及平息這心跳,又被重重地撞上,心擰得又快要落下淚來。

  第4章(1)

  一早,悅悅一睜開眼,就往床前的臥榻上瞧。臥榻上的枕子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了床邊,軟榻上除了放茶的小几,別無一物,四周空蕩無人,雖然她心裡還是清楚地映著他昨夜躺在那裡的姿勢。

  悅悅不等丫頭來喚,就逕自起身著衣梳髻。

  她推開房門,終於看清楚房前的庭院。如雲如海的梅花綻放得奪目攝神,今年的冬季來早了,漫漫一片的梅樹好像在向悅悅招手。她趕緊翻了翻櫥櫃,意外地找到了一把剪子,隨後就往園子裡跑。

  她在梅林中四處穿梭奔跑,不經意地抖落了滿地花瓣,有的飄落在她的肩上、衣上,有的就依附在她黑亮的髮髻上。

  悅悅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下不了決心要從哪一枝下手。盛開的美艷,但含苞的清雅,有的是一叢的素白、有的是一抹的艷紅。

  悅悅拿起剪子「咋嚓」一聲,剪下了一枝白梅。

  「人說梅花有一股冰清玉潔的靈氣,你剪梅,不怕得罪了花靈?」霍毅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悅悅的身後。

  悅悅沒想到也有人和她一樣,起了個大早來賞梅,毫無預警地被嚇了一跳。

  她陡然甩開了手上的梅花枝,退後一步,竟然退到了霍毅的胸懷裡,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你嚇到我了!」悅悅趕緊退了開來,繼續和他保持距離。

  在一剎那間,悅悅感受到了他堅實的肌肉,好像就算用手捶打也紋風不動似的。

  「你嚇到了,就表示你相信了。」霍毅得意地笑笑,撣了下胸前的花瓣。

  「我才不信!花如果有魂,那麼草也有草魂了,那我們吃的菜也有魂,水果也有魂,那些吃齋念佛的人不全要餓死了。人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呢?真是自尋煩惱。」

  「那麼你不相信鬼魂了?」霍毅心裡暗暗地佩服她的聰明。

  「那你呢?」

  霍毅沒有回答問題,只是定定地看著她說:「你真聰明。」

  被霍毅讚美,又讓他看得羞紅了臉,悅悅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突地,發現霍毅的手直挺挺地伸向自己,悅悅像驚動的鳥兒,想要退開。

  「別動!」霍毅一手定住她的右肩,一手細心的、耐性的,將她髮髻間的花瓣一片片拂去。

  悅悅就這麼安靜地站著,低著頭、絞著熱燙燙的雙手,感受著他放在肩上的重力和溫熱。

  霍毅食指無意間輕觸到她弧形的耳墜,順著眼光的焦距望去,就見到悅悅臉頰透著霞紅。他猛然想起了昨夜裡他一觸即發的激情,現在她的無言像是在撩撥他、挑釁他,沉靜的悅悅更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他只是個平凡的男人啊——霍毅正想要低頭。

  「你們看看!他們小夫妻真是恩愛啊——」

  「二少爺好有情意。」丫頭們欽慕地說著。

  「是啊——他們讀洋書的,就是開化了點,光天化日的——」

  悅悅猛然回神,回頭看,才知道僕人們都起身了,就站在後頭,一邊指指點點的,一邊捂著嘴想掩飾笑意。

  「我要進去了!」

  悅悅羞怯地想要回房,沒想到霍毅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

  「別走!讓他們看。」霍毅說道。

  悅悅的心情,好像從火山口一下子墜到了冰湖底。原來他早就知道傭僕們在旁邊了,所以故意演戲給他們瞧,原來,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柔情全是假裝出來的。

  不錯!從一開始,他就說得一清二楚,假裝扮夫妻!不是嗎?而他假得真徹底,連夜裡沒有人時還是可以假裝。她不禁苦笑著。

  「我……」

  「二少爺、二少奶奶,老爺和夫人在前廳等你們,今兒一大早,北京那裡就來電報了。」管家從前廳的方向而來,排開了丫頭們,來到霍毅的跟前。

  「悅悅,走吧!」霍毅拉起悅悅的手,就往廳裡走去。

  悅悅靜靜地尾隨霍毅,經過了長廊、走過了內院,到了盡頭,忽地看見長廊旁有一株盛開的小桂花樹。沒想到在這樣的深院老宅裡,卻有這樣的花枝盎然獨立,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這一株桂花,形影單只地獨活著,努力地開花想得到他的青睞,只要他回眸探看,就值得今生的綻放。

  她偷偷地端詳他寬闊的背影,看著他走路時的大闊步,偷偷想著他說話時,挑著單眉、不置可否的神情;還有他不說話時,滿腹心事化不開的樣子。她——愛他,撞在胸口上、每一個一起一伏的心跳都是在說著,愛他、愛他。如果他聽得到她的心為他律動的聲音,就會懂,就會回頭——

  只是霍毅腳步踏得又快又穩健,渾然不知悅悅如何辛苦努力跟隨、還有她不可救藥的戀戀深情。

  眼看他就要跨進前廳的門檻時,他停下了腳步,猛然回頭,還伸出了手,等著她趕來。

  他扶著悅悅,用一種禮貌的、有距離的方式,幫她跨過高高的門檻,一同來到了前廳,只見霍毅父母滿面愁容。

  「爹、娘!」霍毅和悅悅同聲喚著。

  「毅兒、悅悅!來——」霍母揮手示意。

  「爹!霍管家說北京來了電報,有什麼消息嗎?」霍毅詢問。

  「你來看看,這是你大嫂從北京傳來的,電報局的人一早就送來了。」

  霍毅看著信裡的內容念道:「霍楚病重,請速回。」

  「沒錯!這次離開北京避難,留下你大哥和大嫂在城裡,我實在是不放心,當時就是因為你大哥身子不好,不適合長途跋涉,才沒有一同出來。」霍老爺說道。

  「是啊——我以為大哥和大嫂會來河間府,咱們在信上說好的。」霍毅心裡有股不祥的預感。

  「當初是這麼認為,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這時局天天在變。霍毅,我要你和咱們回北京,即刻就啟程!」霍老爺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爹,我和悅悅的船票都訂好了,三個月後,我們就要回英國去了。」霍毅哪裡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當初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不但變了質,還要從頭到尾徹底瓦解。

  「怎麼?難道你一點都不關心你惟一的親手足嗎?你大哥病重,如果有什麼不測,你會終生遺憾!」霍父疾言厲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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