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她不能諒解他的凶殘,是因為銅歿刀的突如其來不知其底;但,這次她發現這是有計劃的刺殺行動,而他的殘是為了她,尤其……這個銀歿刀居然有能耐傷了他……
倏地一愣,見他手臂上還淌著血,她立刻回神衝了過去。
「寒焰!」
寒焰緩緩將目光移向她,這次,她沒有嚇得腳軟,也沒有嫌惡地迴避他,反之,她居然一股毫不掩飾的焦急,她的憂慮,是為了他嗎?望著她擔心害怕的小臉,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下來好不好?你受傷了,讓我看看你!」她朝著他急道。
他卻皺眉,這樣的話,他聽了居然惶恐,居然無助,居然有一種莫名的酸,莫名的甜,混在胸口,是難以言喻的複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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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一邊等湖面的血水淡了,一邊幫他包紮。舞沐裳洗淨他的手臂,塗上隨身帶的金創藥,撕下布條細心地為他包紮。
寒焰靜靜看著她,此時的她,不似平日任性聒噪,就像個恬靜的姑娘,柔雅又純潔。那瞬間,寒焰幾乎錯以為他看見了溫柔可人的水月,他一愣,輕一抖,不!不是水月,她是舞沐裳。
「很痛啊?」舞沐裳盯著他怪異的眼神看,忍不住想笑,沒想到殺人不眨眼的無情刀怕痛的表情還滿可愛的嘛!還會不好意思呢!
他卻搖頭。舞沐裳笑得更古靈精怪。
「怕痛就叫一聲,沒什麼好丟臉的啊!」
他不怕痛,他只是……該死!他居然面紅耳赤,瞧她那副戲謔的表情,好像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看他笑話一樣。
「為什麼你不怕?」他又難得的,平靜地主動開口了。
「怕什麼?」舞沐裳可得意了,平時都看他臉色,這下可換她耀武揚威了。「我爹,我姐姐都是神醫耶!這種皮肉傷我司空見慣了,有什麼好怕的?」
他指的不是這個!他很想很酷地瞪她一眼消消她的銳氣,但……她此刻的表情實在太可愛,可愛得令人發噱。
舞沐裳卻猛地一愣,他居然會笑?當然她看過他笑,那是很輕蔑很讓人生氣的冷笑,但此刻綻放在他俊朗的臉上那抹輕柔的笑意,絕對沒有一絲藐視的成分。
舞沐裳簡直看呆了,原來一個不擅喜色之人,一旦化開了冷漠的線條,竟然清朗溫柔得令人陶醉。
「你不是很怕看到我殺人?」他深邃的黑眸望著湖面,映著粼粼波光,似乎仍有淺淺的笑意在蕩漾。
舞沐裳甩了一下頭.還好地沒著見她的蠢樣。在他身旁坐了下來,舞沐裳的心也隨著那片寧靜湖沉澱下來,她天真地啟口:
「我承認你殺人時真的很恐怖,這幾天晚上我還會作惡夢呢!但是今天這個銀歿刀太詭異了,我根本不認識他,他不但知道我是誰還點名要殺我,我想這一定有原因。先是銅歿刀,再來是銀歿刀,下一個恐怕是更厲害的金歿刀了。」
她還不算笨嘛!寒焰冷冷一笑。舞沐裳輕蹩秀眉別過臉看著他。
「其實你一定知道他們是誰.你只是不想讓我擔心害怕,所以不說對不對?」
他不說話,舞沐裳不示弱地續道:
「別小看人,本姑娘的功夫不差,只是缺了個厲害的兵器.沒機會大展身手!」
他還是沉默,她一雙盈亮的大眼睛盯著他剛毅的側臉,又問了一句:
「你為什麼要保護我?」
寒焰終於把目光移向她,他的表情是冷淡的,眼神卻不似以往的冰冷,但深沉的黑眸,仍透不進一絲情緒。
「還你公道。」
她皺眉了。沒錯!當初在魑暗谷他砍斷她的劍,她就嚷著要他賠,要他還公道,是因為這樣他才離開魑暗谷陪她出生入死嗎?若是如此,他還算有點良心。
而現在他們到越寒嶺了,只要踏上扁舟越過湖泊找到越寒鐵就完成目標了,那是不是也代表他們共處的時間也即將結束了?他又會回到那個屬於他自己的孤獨之地,而她,不再跟他有任何牽扯了?一思及此,舞沐裳居然感到心悶悶的,居然……不想這麼快就到對岸去,不想這麼快就跟他分道揚鑣。
「拿了越寒鐵……你是不是就要走了?」舞沐裳絕對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就像個委屈哀怨的小媳婦一樣。
「我會送你回不顛老人那裡。」他談聲回道。
舞沐裳狐疑地看著他。「不顛伯伯是退隱之人,你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
她皺眉,他續道:
「送你到安全熟悉之地,你自己去找他。」
舞沐裳忍不住叫道:
「你明明跟他認識,為什麼老愛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臉色啊?」
他的表情沉了些,兩道黑劍似的濃眉輕蹙在一起。
「還有忘塵、冉煙公子、殘心他們,人家當你是朋友,你卻把人家當空氣一樣不存在似的。」
他現在心中認定的朋友只有一個,就是忘塵;不,他不是朋友,他是兄弟,是大哥!
「我問你,你當不當我是你朋友?」
舞沐裝整張小臉幾乎快貼在他臉上了,她的眼睛彷彿有躍動的星芒,居然讓他一陣心慌意亂。
這種問題,他第一次被問到,也被問倒了。還好,她很快地放過了他,退了一步低下頭,扯著地上的雜草。其實,她是在掩飾自己的臉紅心跳,也在懊惱自己無端的心神不寧。她悶悶地啟口:
「其實,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一直以為外面的世界很有趣,從小待在沐人堂,看那些耍刀弄劍的大俠們好不威風,可是真正接觸了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我不後悔踏入武林,只是很生氣、很自責,為什麼莫名其妙被追殺,還連累了姐姐,連沐入堂都被毀了……」
她是把他當一個「朋友」在對他傾吐心事嗎?可惜,他實在不是個好朋友,他心疼在心裡,卻拙於表達一言一語。
「姐姐生死不明,又不會武功,她長得像天仙一樣漂亮,一個人流浪在外不知有多危險……如果她被欺負了,我寧願她被火燒死了也不要她痛苦……可是如果她真的死了……我會恨死我自己的,就算以死謝罪,我也沒臉到黃泉見爹娘和姐姐了……」
她的雙肩在發顫,強忍著不哭,但她隨即一愣,眼淚也順之而下,因為他的手,就這麼不經意地挽住了她顫動的肩。她怔怔地仰起淚眼看他,他的視線卻落在煙崗飄渺的絕嶺,飄忽的煙霧映在他的黑眸中,她在他眼中彷彿看見了柔情。
她終於痛哭了起來,埋進了他的臂彎裡放聲大哭,他的手將她環抱在胸前,她居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不知道為什麼想賴在他身上哭,她想死去的爹娘,想失蹤的姐姐,想……她根本不想離開他嘛!
就連水月,他也不曾主動抱過她,他可以抱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讓他狂顫的雙手、粉碎的心去擁抱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那個時候……他的心就死了,一死就死了七年;七年,他連自己的心脈跳動都感受不到的七年,他變成名副其實的無情刀。
殺人,他沒有感覺;孤獨,他也感受不到,他像是一個會動會呼吸的植物人,有生命,卻沒有感情,就連和一具白骨朝暮相處,他也逐漸地麻痺了感覺。他的心像水月的屍骨一樣失去任何作用,水月活著,他才有生命;水月死了,他雖活著卻更像死了。
為什麼?垂頭望著懷中的淚人兒,他怎麼會有感覺?她沒有水月的絕色美貌,沒有水月的才華洋溢,沒有水月的溫柔氣質,但為什麼……她卻比水月更生動更活靈靈地撞擊了他的心?
但,他可悲的發現,水月的美,水月的溫柔,水月的體貼善良,他從沒有真正碰觸過。他一直不願意去面對水月根本不愛他的事實,就算水月近在咫尺,他也永遠觸之不及,所以水月不管是生是死,都只是個活在他想像中的完美仙女。然而他在舞沐裳身上,看見的是一個姑娘家不該有的粗俗野蠻,她愚蠢、她聒嗓、她自然不矯情,她甚至一無可取之處,但正因如此,他可以感受到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她簡單透明得讓人一眼就識破了她。
是他一直以為……他心目中的女人就該像水月一般完美無缺。面從來不去面對,水月其實也是人.是人.就有缺點。
舞沐裳向來就不懂掩飾缺點,向來就不懂隱藏情緒.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生氣就生氣,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她不懂得去分辨是非,所以她不識人眼色,所以她更不會去恨一個人。
她真是笨,笨得讓人想抱抱她,寵寵她,心疼她……
他的胸膛又厚又寬,就這麼靠在他身上,她舒服得不想起來了呢!哭累了,她維持不變的姿勢,此時,她才清晰地聽見他略顯急促的心跳,和彷彿若有似無的一道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