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卿底事,卿卻攪和一池春水,任餘波蕩漾。
「別,我們不是仇人,彼此傷害又有什麼好處。」他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更害怕心中情苗在無聲無息間滋長,只好努力地讓兩人間的鴻溝更深更寬,連對岸都瞧不見。
「我們?」她冷哼,「當然,一家親嘛,我該喚你聲義兄。」
「冠容……」
「該稱弟妹吧。」
「弟妹,」無奈地屈服,他讓開身子,「請吧。」
那個拉開兩人距離的稱謂讓身子一凜,她的頭撇向另面,冷冷淡淡的,心裡是說不出的難過。
多餘的溫柔總是會讓人感受到痛苦,不該給的關懷只會加速心的沉淪。跟在霍日晰寬大的身影後,趙冠容只覺得悲哀。明明是如此近的距離,為何卻遙不可及。
如果,上蒼給她的丈夫是他,詼不會生出如此多的嗔怨吧!
當景焰明白勸阻奶奶娶趙家大小姐為妻根本不可能時,就暗暗的策劃逃婚,最後選在新婚之夜的前夕偷偷地離開家門。
老實說,向來活在長輩的高期望下,他對即將入門的趙家大小姐並沒有什麼不滿,也對過去曾經指腹為婚的樊家丫頭完全無所謂,但內心想望的,卻是自由。
自由地選擇所愛,自由地活著。
唉,真是奢侈的想法!
打出生他就成為景家惟一正統的血脈,打小就被呵護在眾人的手心中,動彈不得,簡直和關在牢籠的生活無異,也因為過度的溺愛養成了霸道和不可一世脾氣的少爺。
直到在他十歲那年,有人出現在生命中而改變了他。記憶中的霍日晰雖然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半大不小孩童,卻有雙歷經滄桑的成熟眼瞳。頭一次見面時,明明膽怯但強自鎮定的表現讓景焰的生活起了大變化,有人相陪後,從此感受到幸福的童年。
受了罰,有人同擔,不覺其苦。得了賞,亦有人同享,樂更加倍。曾經暗生的扭曲性格才算真正被導正。
但好日子是不久的,在奶奶的計劃下,霍日晰得忙著學習如何在商號間生存,因為他的將來就是建立起商業王國,幫助景焰在仕途上取得優勢。
而迥異於霍日晰,景焰的未來是當大官光耀門楣,替景家求得人人稱羨的地位。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景大夫人的腦海中,固守著祖先留下來的遺憾,因為私塾老師的讚賞,決定了小景焰的未來。之所以有指腹為婚的舉動,看上的不過是樊家進士的名號,能攀上是件抬高身價的好事。她都算計好了,只除了在十五年前,樊家突如其來的沒落。
也從那時候開始,她才注意到錢是多麼重要的,為了景焰的美好未來,景家必定得保持有錢,也必定得有人來接手商業的工作。幾經尋尋覓覓後,終於有了霍日晰的出現。
這些過往的歷史出現在景焰的腦海中,他當然懂得奶奶的期望,卻打心底地產生反感。
何苦人在短短的生涯中,得為無聊的生活汲汲營營?
他要逃;逃開這樣的命運,就算辜負老人家的期望,也強過讓自己未來敷十年活得黯淡無光。
在外頭晃蕩數日後,在城西的小市集中,他忽然被一個算命仙給叫住。
「小哥,請留步。」
他有趣的站住腳,「你叫我?」
「可惜呵可惜!」瞎眼的算命仙搖著頭,「空有一身的富貴命,卻無緣在仕途上求取功名。」
他向來對命理玄學不感興趣,如果有天機可言,人們個個都趨吉避凶,世上哪來許多的苦難。
「謝謝你的金口,我並不遺憾。」
「你將為一個女人拋棄全世界的富貴。」瞎眼算命仙不理會他語氣中的輕佻,兀自說下去。「她是你命定的妻子,不管經過多少人的干擾,都無法避免你們的相遇與相愛。」
女人?!放棄一切居然只是為了女人,聽到此的景焰幾乎想大笑,「老丈,依照時間來看,我已經娶過親了。」據奶奶的做法,就算他不在,只怕也想出解決之道。
「不,不,不!」算命仙煞有其事的搖著頭,「不是她,不是那個女人,景家少爺。你的姻緣一生只有一次,錯過後,再也無法追回。當心點,你的命盤中帶孤,很可能會抱憾終生。」
喝,有點意思喔!居然還知道他是誰。
「你看得到我?」景焰湊近。
算命仙失笑,「少爺真愛開玩笑,老夫是個瞎眼人,憑『心眼』看事情,非憑肉跟。」
「那你說說看,我會在哪裡遇到惟一的姻緣呢?」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既然你如此神算,直接說出她的名字吧!」
「天機不可洩漏。」算命仙的唇角露出神秘的笑容,站起來將招牌拿在手中,「很可惜的是她的命不長,你們的好日子只怕不過一載。快回去吧,否則你將來會後悔。天妒紅顏,天妒紅顏呵!」
明明是看不見的瞎子,算命仙卻平穩地走著,不需要枴杖,也不需要人攙扶。
是嗎?聽起來極有意思,他的未來只在家中。
那些話勾起景焰的興趣,真想知道是哪等女子有此能耐。
第三章
最後,他還是選擇回家,反正該做的都做了,該丟臉的也丟光了,總不可能逃避一輩子。
回到家中,頭一個見到的就是那個與眾不同的丫頭,引起他的好奇心。當然,鐵齒如景焰不可能相信算命仙的話,屬於風花雪月的故事,只有無知的女人才會當真地記在心上。
畢竟那只是個瞎眼的老頭,假借天意餬口,在無聊的大街上隨口掰出的言詞,放在心上未免可笑。
睡個飽覺,踏出書齋外頭,舉目望去,就見那丫頭正拿著掃把,逐一清理著落葉。
「你來了。」他有些沾沾自喜。
「少爺的要求。」嘴裡發出咕噥聲,她低著頭拚命掃著已經集中一地的落葉,就是不願意見他的面。
「地下有黃金嗎,怎麼你老愛低著頭?」湊近,順著她的目光往下探,景焰好玩地問。
「不。」她倒退一大步。
「既然如此,看著我。」
樊悠閔歎口氣,只能依言抬起臉,眼睛半垂,卻還是不得不對上他俊美的臉孔。
高大的景焰好玩地低下頭,正對著她的眼,他捉弄地朝她眨眨眼,她看著他,不知他要做些什麼。
「有長進喔,你沒臉紅!」他心裡挺高興的。
長期以來,在府裡見到他的丫環們總會紅了臉,身姿開始扭扭捏捏的,說話也吞吞吐吐,教他好不耐煩。
嘿,看來這丫環似有不同,打第一次見面以來就展現出傲氣,他特別想挫挫她。看著她暗自生氣的面龐,他只能將情緒全壓下,但興致卻愈來愈高,真是有趣的人兒,他難得玩心大起。
「幹麼臉紅,我又沒有做虧心事。」她強自鎮定
「那你就是怕我嘍?」
「我……何必。」
「不怕……好極了!」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興致勃勃的笑道:「別做了,書齋怎麼看都很乾淨。先擱著,本少爺看中你,咱們出去走走。趁著外頭陽光正好,鳥語花香,別管這些亙古不化的書和永遠掃不完的葉子,回頭我讓景福自個兒想辦法整理。」
他是瘋了嗎?成天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只想到處貪玩,根本是個紈褲子弟。但卻又為何挑上她?明明短暫的接觸過程中沒有留給他好感,卻忽然要她當起伴遊的丫環……
柳眉開始皺起,但她勉強忍了下來,硬抽回她的手。
「少爺,在這個大宅院中,您當然愛做什麼都可以,反正沒人管得著。」她壓抑下許多的言詞,盡量點到為止。「但咱們身份不同,地位不同,連生活態度亦有極大的差距。小悠是聽景總管吩咐做事的,您若需要奴婢服侍,也得經過景總管的同意。」
「咦?什麼時候景府裡變成他最大啊?」瞇起漂亮的眼,他無法接受有人不聽話,小小的損傷他的自尊。
「家有家規,小悠只是遵守而已。」
「小丫頭,你乖乖跟我出門,若能伺候得讓本少爺滿意,說不定我心情大好就納你為妾。這交易挺好的吧?」他百無禁忌的發下豪語,就不信這丫頭不動心。
「謝謝少爺抬愛,小悠一對錦衣玉食不感興趣,二對珠寶翡翠沒有感覺,除此之外,實在無法參透當您的妾有何天大的恩寵。」斷然拒絕,既然連正妻的地位都可以放棄,哪裡會在乎小小的妾。呵,她要的不過是平淡的生活,與爹娘共度,直到最後。「想要姑娘陪,您的夫人不就在隔鄰的院落中。勞您多走幾步路,相信定會有收穫。」
「你這個丫頭,當真不識抬舉至極點。告訴你,只要我打個噴嚏,或許你連留在景家的機會都失去。」用力地提起她的手,景焰真的生起氣來,「或者,這只是用來吸引我注意的法子。」
看多了紈褲子弟的威脅,她反而霹出燦爛的笑靨,「隨少爺怎麼想,小悠心裡自有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