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瞎了眼嗎?」他啞聲問。
上蒼老早就提出的警告,為何他到現在才想起,一切都太遲了!
「是的。」景福奇怪著,少爺怎麼會知道?
「人呢?」
「就在廳前。」
「快帶他進來……不,我出去吧。」
景焰跌跌撞撞地奔出門外,只見眼前道骨仙風模樣的算命師,雖然瞎了雙眼,依舊準確地對著他來的方向。
「景少爺,別來無恙。」
「你怎麼知道我在此地?」
「天機不可洩漏。」算命仙呵呵地笑著,語氣一轉,竟是萬分淒涼:「短短數日間,景家的變遷可真巨大,要怪只能怪太夫人的野心,妄想逆天而行。天意啊,天意!」
「都教你給猜中了。」
「小仙警告過,景少爺卻忘了。」
「沒錯,你……能幫悠閔復生嗎?」明知答案將令人沮喪,但他仍不免起了希冀之心。
「小仙沒那麼大的本事,碰巧經過此地,倒替少爺卜了一卦,想聽聽嗎?」
「謝謝,已經不需要。」
「少爺別洩氣得太早,人死不能復生,但人若未死……」他故意留下話尾。
「悠閔還活著?」真的嗎?他緊緊地捉住算命仙的手,「那她人呢?怎麼不回來與我相認?」
「我可沒說那個小姐是生是死,一切都待你自己判斷。景少爺,天底下的人都只考慮到自己的渴望,皆希望凡事能顧遂己願,但有幾人願意放棄原有的,只為奪回所愛呢?留在此地,你的一生仍可以安穩地過下去,只是你甘心嗎?」算命仙搖搖頭,「該怎麼做景少爺心知肚明。」
短短的幾句話燃起景焰的希望,也重新帶給他思考的方向。
要求太多,幾時他才能替別人做點事呢?
終曲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樓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 * *
「荷花,都過那麼久,你也該回去了。」溫婉的女子聲音對著正忙進忙出的人影喚道。
「別想趕我走,無論如何我都要留下來陪你。」停下手邊的工作,她站定後,堅決地回答。
樊悠閔輕輕地歎口氣,「但阿祥會想念你呀。再重情義的 男人,分開久了也受不了的。你就別管我,回去吧。」
荷花咬著唇,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卻依舊不改決定:「反正我得留在這裡,除非你嫁人了。」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經受夠景家的苦頭,也無法再面對其他男人。」她別過頭,臉上雖然含著笑意,但掩不去憂傷。
「為什麼?」荷花提高聲調,「如果是為了少爺的緣故,你就大方地走進景府大門,見到活生生的你,他會喜出望外。」
「你還在幻想呵。」樊悠閔低下頭,繼續手上的針黹。「我已經學會面對現狀。」
微微地被刺痛,即使那個名字依然牽縈在魂夢裡,但她仍堅決趕出心房外。
在眾人的眼裡,她已經是個死去的女人,樊悠閔壓根兒不認為自己還會被想起。
「小悠當真不想回去?少爺或許還不知道你根本沒死,只要你願意,我讓阿祥傳個話……」
她只是搖搖頭,「別破壞寧靜的現在,我的生活挺好,雖然粗茶淡飯,但過得很平靜。」
那天厥倒在路上,幸好一個瞎眼的算命仙經過,也湊巧身上帶著解毒良方,才將一條小命救回。
那段期間的記憶很混亂,隱約感受到在黑暗與光明間掙扎,好幾次她都想沉沉地睡去,再不涉足於紅塵人世間。卻因為聽到荷花哀戚的呼喚聲,終究捨不得就此離去。
最後,瞥見親愛的爹娘帶著笑意出現,感傷地摸摸她的臉,然後毅然決然地將她推出黑暗中,投向光明的曙光。
等她幽幽清醒之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荷花終於破涕為笑,而她終於開口道出的第一句話,竟是取笑荷花已然腫得像核桃的一雙眼睛,讓荷花差點氣得不跟她講話。
之後,樊悠閔便與荷花回到久違的故鄉,才知道村子裡發生洪迅,河防潰堤,爹娘更早在她離去之後的一個月內相繼過世,昔時的鄰居也已陸陸續續遷離,當然惡霸王寅也在洪迅中被大水沖走,失去蹤跡。應驗了一句西話,「惡有惡報,天理昭彰。」
尋到爹娘的墳墓後,她立刻換了白衣素服,盡子女最後的孝道。而今在百廢待舉的家鄉中已經待了三個月,她習慣這裡的與世無爭,在心態上回到起點的純淨。
「可是,如果你的心中還想著少爺,大可……」荷花的滔滔不絕還沒停息。
「別了,咱們出去走走吧。」她阻止接下去的話語。
荷花抱怨道:「又來了,你老逃避這些。」
「唉,你不會以為他還記得我這個人吧?」站起身的樊悠閔束好腰帶,好笑地回答。
荷花拚命地點頭,「那當然,你那麼好,少爺又有情有義,一定不會忘了你。」
「多謝稱讚!你老愛美化我,教人心花怒放呢。」含笑的眼睫下,有著微微自嘲的落寞。
「少爺一定很想你。」她真希望他們能再度重逢。
他會不會記得她?她不知道,但要從心中根除那個曾經強行佔領她一切的男子的記憶,卻是要努力好久好久。
唉,她早知感情是沾不得的呀!瞧,眼下不就遭報應了,再也尋不回全然愉悅瀟灑的自在心。
他……不會再想到她這麼一個老喜歡忤逆他的女人了吧?
該滿意的,曾經許下的心願,如今如願回到爹娘的身邊,雖然只能伴著黃土,但已該滿足。她打算這麼過的,所以必須再尋回失落的心,面對自己另一個起點的人生。
情呀!
愛呵!
終究會在歲月的流轉中,灰飛湮滅。
* * *
那日乍然得知樊悠閔仍活在人世間的消息,令景焰死寂的心起了希冀,胸中澎湃的情緒久久無法平復,渴望立即飛到她身邊。
然而他卻沒有立刻前去尋人,宿醉清醒後只是一肩擔起景家的重責大任,維持平素的運作。
他沒有拋下景太夫人,卻已經確切地明白自己渴望什麼、需要什麼,更有了最終的目標,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反而能安下心,默默地等待著。等待一個好時機的到來,等到他出現在樊悠閔面前時,可以帶給她真正平靜的生活時,那才是雙方渴望的未來。
簡單的生活是幸福的,有知心人相伴,朝朝暮暮,或許才是人們內心深處渴求的念頭。汲汲於名利,奔走為錢財,都如鏡花水月,等到驀然回苜時,終究發現生命已成空。
一年過去,四季變換,景焰仍滿懷信心,相信樊悠閔仍會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到來,給她更長遠的未來,
「少爺,大事不好了!」景福慌慌張張地奔人書齋。
「發生什麼事?」景焰依舊埋首帳冊中。
「太夫人……」他喘著氣,「太夫人她……」
「奶奶?」他抬起頭,眼神變得銳利,「快說。」
「太夫人已經快不行了。」景福終於順過氣來,「她請你過去,說有最後的心願要交代。」
語音未畢,景焰已經奔出去,轉眼間不見人影。
* * *
「奶奶,你還好嗎?」握著那只乾癟的手,景焰坐在床頭。
「你來啦。」景太夫人皺在一起的五官展現虛弱的笑意,「好孩子,終於無法硬下心不理睬,還是來啦……咳……」
語未畢,猛地一陣乾咳,弱小的身子顫抖著。
輕輕地拍打她的背,期望能替她減緩痛苦,景焰安慰道:我立刻請大夫,別說話。」
「沒用的,我自己清楚得緊。」
打從樊悠閔中毒的那刻開始,那雙無辜的眼神烙印在心底,她終於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居然讓魔性入侵心中,做出這種天理難容的事。
染血的雙手讓她再也抬不起頭,也從那天開始,向來身強體健的她病重在床,什麼都無法處理。只能終日倒臥在床榻,念誦著佛經,期能減輕深重的罪孽。
雖然樊悠閔的魂魄從未前來催討公平,但她怎禁得起良心的苛責。再多的補救也回天乏術,惟一等待的,是上天派來擒拿的黑白無常,將她打人黑暗的地獄中,永世受到懲罰。
是時候了,這些日子的警兆告訴她,解脫終將到來,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的時刻已在眼前。
她還有好多話要說,要仔細地告訴景焰,千萬別重蹈覆轍。
「奶奶……」
她顫巍巍地舉起手,「別打斷,靜靜地聽著,或許我也沒機會再說。這些日子以來我常夢見死去的老伴,他滿臉不悅,害我的心發慌。」她又咳了雨聲,「我急急地發問,這數十年來為景家做牛做馬,到底哪裡出了岔,惹他心煩。可他從來不說話,只用那雙眼睛瞅著我,好久好久……」
「奶奶,先喝點水吧。」他將溫熱的水杯送近濕潤乾咳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