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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心嵐

  「哎呀,那怎麼行?」胡嬤嬤尚未回答,她身旁一名打扮得艷麗媚人的紫衣女子便忙不迭地驚聲嚷嚷道。「依我瞧哪,阿笙肯定是得了肺癆,我聽說這種病是會傳染的,怎麼能讓他坐上咱們玉茗堂的馬車呢!」

  在房裡房外圍觀的人聽她這麼一說,莫不後退了三步之遠,臉上皆露出恐懼、嫌惡的表情。

  檀幽無助又慌張地望著眾人畏懼、躲避的神色,強忍住淚意,急忙又說:「那麼……誰好心幫個忙,代我到春生堂藥鋪去找申大夫來一趟?」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肯出聲幫忙。

  那春生堂距離玉茗堂的梨香園頗為遙遠,用兩條腿來回一趟少說也得耗去一個時辰,累都累死人了,誰會笨得給自己找罪受。

  「我說檀香姑娘,你也甭費事了,我看這阿笙已經病人膏盲沒得醫了,你還是趁早給他準備後事要緊。」

  紫衣女子媚眼微勾,佯裝一臉慨歎同情地驚叫道:

  「哎呀,梨香園裡要是死了人,那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呀,而且阿笙還得了這種病,難保我們不會被傳染。胡嬤嬤,你得想個法子,不然這裡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媚秋姐,你別說得那麼誇張行不行?」隨後來到的李玉環忍不住回了句。「檀香姐已經夠難過的了,你還乘機落井下石!」

  原來這名紫衣女子正是玉茗堂的第二把交椅,是僅次於檀幽的名角兒胡媚秋。

  這些年來,她總愛和檀幽暗中較勁,恨不得自己的風采能勝過檀幽,將這京城第一名伶的美名給奪過來。

  只可惜,她的扮相雖然艷麗,但總脫不了俗媚之氣;嗓音雖高亢,卻又不夠圓潤清婉,以至於只能屈居於次位,始終不能擔上玉茗堂的壓軸大戲。

  胡媚秋自個兒也明白這一點,論容貌、論資質她確實在檀幽之下,但若要比手腕、比挑逗男人的本事,她則遠在她之上。 

  於是她轉而在其他方面下工夫,充分利用自己艷麗的姿色賣弄風情,以騷媚入骨、撩人心癢的姿態迷煞了京城中好些財大氣粗的大爺們。

  只要有人邀請她過府唱曲,甚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花酒宴,她全都來者不拒,為玉茗堂和自己掙足了白花花的銀子。

  也因此,胡嬤嬤對她的態度反倒好過檀幽,甚至當她是心頭肉般地萬分寶貝,凡是她的種種要求,胡嬤嬤無不百依百順,彷彿她才是玉茗堂的台柱;她在玉茗堂受到的待遇,可以說遠勝過檀幽許多。

  胡媚秋聽李玉環這麼說,倒也不怒,只是勾挑眉眼,唇邊漾出一朵煙媚笑花,徐徐地道:「我這可是為了戲園子裡的兄弟姐妹們著想,大家也不想染上這種病吧!」

  停頓了一會兒,她一雙媚眼忽地瞟向胡嬤嬤,嗲聲說:「胡嬤嬤,你說我這話說得對不對?」

  胡嬤嬤到底精明狡猾,哪裡會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早就有意送走檀笙,現在剛好有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她何不順勢而下,她再也不想多花一毛錢在這個病小子身上了。

  至於檀幽,她倒不怕得罪了她,因為她手邊還握有她的賣身契,上面清楚載明她必須一輩子都屬於玉茗堂,只要有人喜歡聽她唱戲,她就必須一直唱下去,直到不能唱為止。

  「我說檀香呀,媚秋的話說得也有道理,阿笙生了這種病實在不適合繼續待在這裡,我總得為其他人著想。這樣吧,我多給你些銀子,你另外給他找個住的地方吧!」胡嬤嬤肥胖的臉上假意表現出一副為難的模樣,哀聲歎氣地道。

  心緒已經是一片惶亂哀愁的檀幽,聞言不禁一陣愕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的她,清溪的水眸裡已是一片淚海,黛眉幽幽凝鎖,盈滿哀戚與懇求的蒼白臉蛋緩緩抬頭,望向胡嬤嬤。

  「胡嬤嬤,我求你別這樣做,阿笙離不開我的,況且他現在正病著,我上哪兒給他找地方住?」她顫聲開口。

  「是呀,胡嬤嬤,這事先擱著,還是趕緊幫阿笙請個大夫看看吧!」李玉環不忍地在一旁幫腔。

  「不行,要是他真死在這兒豈不糟糕!」胡嬤嬤是打定主意硬心腸到底了,留著一個癆病鬼總是讓人心裡不舒服,再留下去,難保不會給玉茗堂帶來霉運。

  「胡嬤嬤,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跟你簽了賣身契,阿笙就可以永遠跟著我待在這兒,現在為什麼又要趕阿笙走?」檀幽神情愀然地哽聲著。

  胡嬤嬤的老臉不自在地抽搐了下,「話不是這麼說呀!檀香,我原以為你這小弟只是身子虛弱了點,可沒想到他是個癆病鬼,鎮日咳個不停,吵得別人睡不著,還染上這種病……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你還是快快把他送走吧!」

  檀幽眼見胡嬤嬤是不會改變心意了,她緩緩抬起眼望向圍觀的眾人,帶著一絲希望,期望他們能為自己說句話,然而大家卻是低頭不語,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這便是世道人心,檀幽失望地合上眼。

  當她再睜開眼時,清澄的水眸中已不復見悲傷憂戚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孤絕。

  「好,阿笙既然不能再待在這裡,那麼我也沒必要繼續留下來,我跟他一起走。」她清冷地吐出話語,接著轉過頭望向李玉環,放軟了聲音淡笑道:「玉環,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整理行李?」

  李玉環紅著眼眶直點頭,快步走上前為她收拾行李。簡簡單單兩隻包袱,便將她投身玉茗堂這八年來所得的一切打包完畢。

  她接過包袱背在身上,勉力撐扶起半昏沉的檀笙,步履艱困蹣跚地往門外走去。

  胡媚秋眼露得意之色地綻出一朵幸災樂禍的笑容,為自己終於拔掉檀幽這眼中釘、肉中刺而感到暢悅無比。從今以後,這玉茗堂台柱將非她莫屬。

  一旁的胡嬤嬤也只是瞇起眼冷冷地看著檀幽的背影,心裡暗啐道:這臭丫頭以為來這一套我便會心軟而屈服嗎?平時老愛擺架子,大爺們請過府喝酒、唱戲還推三阻四,將白花花的銀兩往外推,心中對她的不滿已經憋了許久,現在正好給她個教訓,她愛搬出去就搬出去,外頭的世界可不比這裡,過不了多久,她還是得乖乖的回來找她。

  正當檀幽扶著檀笙準備跨過門檻時,一道黯影忽地杵在他們前頭,擋住他們的去路。

  檀幽頓愣了一會兒,映入她低垂的視線中的,是一雙男子的腳,錦緞裁成的鞋面顯示它的主人是個尊貴不凡的人物。

  她尚未抬起頭一觀究竟,便聽得身後傳來一陣抽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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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龍公子,您怎麼會到這兒來?」胡嬤嬤不自覺吞吞吐吐地道,老臉一陣青一陣白,似是覺得讓他瞧見這一幕非常尷尬。

  檀幽一聽到胡嬤嬤的話,猛然抬起頭來,正好迎上龍宇棠深邃的黑瞳,那黑眸深處不知閃爍著什麼,顯得異常的燦亮,卻又隱晦不明,讓人看不清。

  「你來這裡做什麼?你來多久了?」這是她乍然回神後第一個浮上心頭的問題,只要一想起他有可能看見了方纔她無助哀求的軟弱模樣,她便恨不得能立刻消失在他眼前。

  檀幽這話正巧問到胡嬤嬤心坎裡去,她可不希望讓龍宇棠看見方纔那一幕。龍家在京城的影響力非常大,而龍宇棠又是檀香的愛慕者,這人無論如何是她得罪不起的。

  她趕忙堆出一臉笑,討好地道:「龍公子,您來多久了?怎麼不在廳裡坐著?我馬上讓檀香過去陪您敘談。」

  龍宇棠帶笑的眉眼掠過檀幽漲紅的麗顏,飄向身後胡嬤嬤等一群人,狀似悠哉地開口:「我來得不早也不晚,剛剛好欣賞到平生見過最精采的一幕戲。」

  說著,他突然搖頭長歎了一口氣,「唉!常聽人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話真是一點兒也沒錯。」

  胡嬤嬤聞言,臉上又是一陣青一陣白。她哪會聽不出他話裡的諷刺意味。

  龍宇棠轉而又望向眉眼低垂的檀幽說:「看來你這京城第一名伶、玉茗堂的台柱,受到的待遇也不過爾爾,這戲還是不唱也罷!」

  檀幽又羞又憤地別過頭,根本無法反駁他的話,只是倔強地抿著唇,冷聲回答:「你是存心來這兒看我笑話的嗎?」

  「非也!非也!」龍宇棠煞有其事地鄭重否認,「我是來幫你的,令弟不是急著要看大夫嗎?我的馬車就停在玉茗堂門前,讓我送你們過去吧!」

  「這……」檀幽一臉猶豫地看著他。

  「別在猶豫了,耽誤了時間,他可能真會去見閻羅王了。」

  檀幽咬了咬唇,終於點頭。「謝……謝謝你。」

  龍宇棠唇邊漾起一抹溫柔笑意,走至她身旁,一把接過癱掛在她身上的病危少年,「讓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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