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被她煩死了!」寶寶一溜煙跑到樓上的遊戲間,是衛紫衣為他設置的,可以任由他撒野的地方。他一屁股坐在錦墊上,繼續昨日沒完成的竹槍。
衛紫衣身為主人卻不能一走了之,客客氣氣地接待祝香瑤。祝香瑤總有話題拖住衛紫衣說話,最常聊的不外乎她兄長的下落及安危,低訴她心頭的煩憂,不時說著說著,目眶便紅了起來,泫然欲泣,宛似梨花帶雨,艷色逼人。
「昨夜我做了一場噩夢,夢見家兄……慘遭張道潔的凌虐……身首異處……那形狀好可怕,太可怕了!」她的面頰蒼白,眼睛裡閃著淚光,顯然一夢醒來已哭了好一會兒,兩眼浮腫,六神失主。「如果家兄真有不測,我……我也不能活了。」
「姑娘是思慮太多,自尋煩惱。」衛紫衣冷靜的分析給她聽:「張道潔既是蕭一霸的愛徒,作風不至差太多,蕭一霸殺人放火不怕人知道,張道潔敢強擄令嫂、脅迫令兄就範,雖然品性不端,倒也看得出她敢做敢當。令兄若真遇害,必有消息傳出,可是到目前為止,依然查不出令兄行蹤,依我之見,大概被軟禁了。」
「這……如何是好?」她一震,蹙起眉頭,她迎視他的目光,這是一個怎樣寡情的男人,她的傷心、她的眼淚,竟撼動不了他,換了別個知情識愛的男人,早飛奔至她跟前軟語安慰,甚至趁機攬住她的香肩,為她拭淚,告訴她即使沒有了祝文韜,也有他可以讓她依靠一生一世,就此緣定三生,功德圓滿。奈何郎心似鐵,無動於衷。
或者,身為一幫之首,必須冷靜以自持,愛也只能愛在心內?
「姑娘不妨寬寬心,耐心的等待。除此之外,亦無他法。」
衛紫衣也不懂,為兄啼泣一夜的女人,如何還有心思做餐點?
「明知你在安慰我,心裡仍是好過許多。也不知怎地,只要來見見大當家,和大當家說說話,有再大的煩惱、再多的心酸,似乎都有了寄托,晚上也睡得著了。」她輕語著,抬起睫毛來看,他眼底是一片深切的柔情。
椿雨在一旁慧黠的調笑道:「小姐也真怪,任婢子磨破嘴皮子也無法轉憂為安,反而大當家三言兩語就使小姐破涕為笑了。」
「椿雨,你……」
「婢子該打,婢子人微言輕,當然不如大當家言出如山來得有份量,早知道,天一亮便來邀請大當家移駕,小姐也不用多流那許多眼淚了。」
「你……你太放肆了!」她聲音抖顫,臉上飛紅一抹。
「小姐,奴婢從不打誑,小姐真的該出去走一走,才不會憂思成疾,何不懇求大當家代為嚮導,上山賞花親雲,或下山在鬧街取樂。」這話分明是說給衛紫衣聽的,以退為進,暗示他善盡主人職責。
「你愈說愈不像話了,」祝香瑤輕斥道:「我們厚顏在此叨擾已經增添大當家許多麻煩,何敢再多言奢求?況且大當家日理萬機,哪有閒工夫做無意義的玩樂?」
衛紫衣卻別有一番心思,微笑道:「姑娘言重了,我正打算下山一趟,若不嫌棄衛某人無趣,可以一道走。」
「這……」她猶豫一下。「好吧!小妹恭敬不如從命。」
「如此甚好。待我安排妥當,派人去通知姑娘。」
祝香瑤含笑答應,主婢兩人心滿意足的走了。
輕吁了一口氣,衛紫衣喝杯茶休息一下,想起今年剛出爐的《湖海卷宗》還沒看完,信步回書房用功,但總也不能專心,廢然棄卷,舉步上樓去尋寶寶。
秦寶寶正在傷腦筋,一隻水槍做了半天也做不完全。「等做好了,第一個拿祝香瑤試驗成果,非噴得她一臉黑墨汁不可。」這算客氣了,憑他的能耐可輕易調製出洗不掉的顏料,叫人做一輩子花臉。然而寶寶惡作劇每日或有,但從無害人之心。
有人敲門,他一聽便知道是誰,很興奮的提高嗓門道:
「門沒鎖,大哥請快進來幫我一幫。」
衛紫衣感到門沒鎖,但想推開卻需大力氣,好不容易打個半開,看清楚才知屋裡不知何時已塞得滿滿的,連門邊都不浪費,以至於開門困難,這時又傳來寶寶不滿的叫聲:
「大哥,門開個夠側身擠進來就好了嘛,東西會給你弄亂的。」
衛紫衣決心看個究竟,依言側身進去,這又發覺除了寶寶坐的那塊小地方,連站的位置都難找,如今他是站在門邊獨留開門用的一點點小空間,忍不住搖頭叫道:「老天爺,你這兒何時成了垃圾場,該不該派人來大掃除?」
遊樂間裡,一面牆開窗采光,另兩面各置一隻貼滿牆壁的大櫃子,櫃子分明格、暗格無數,都擺得滿滿的,門兩旁還各排一隻小斗櫃,放置工具,櫃上還排了不少書,地鋪絨毛氈便於坐臥,如今到處散著幾本攤開的書、竹子、木頭、鐵線、釘子及一大堆東西。
「大哥快來幫我,戰平送的水槍弄丟了,你知不知道怎麼做?」
衛紫衣看到一屋子凌亂,直搖頭,苦笑道:「你不將東西整理一下,大哥容身無處,直想奪門而出。」
秦寶寶起身想整理,又不知從何整理起,將目光移向角落處一對四尺高的陶器大阿福玩偶,小心移動腳步將他們抱給衛紫衣,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大哥將它們抱出去,就有空位坐了。」
一陣忙碌,衛紫衣總算有地方坐了,還是勸道:「一間屋子放太多東西看起來很不順眼,我看大部分可以丟了,兩個大櫃子搬一個出去,掉棄沒用的東西……」
「不要!」寶寶愈聽愈不順耳,忍不住嗔叫插嘴道:「大哥真殘忍,買來的可愛玩意我才不忍心丟棄。」
「不丟也行,」衛紫衣心思一轉,提議道:「有許多窮人家的孩子連一件玩具也沒有,寶寶可以揀些不要的轉送給他們。」
寶寶一想也對,點頭道:「我這兒一兩百件玩具,統統分給他們好。」
一兩百件玩具!
衛紫衣心知這不是虛話,光是他就命人搜購了不下一百件童玩給寶寶解悶,加上有心人送的,因為太多之故,其中有些重複的都被寶寶拆來拆去,憑他的鬼腦子重新改造,還有一些他隨手雕刻的木頭玩偶,裝來可有一簍子,有時也會文靜點,用絲線結字或動物鳥類。
「寶寶是個好孩子!」衛紫衣誠摯的讚美,微笑道:「大哥心裡很喜歡,明天帶你下山去玩,如何?」
「好啊!好啊!」寶寶為之雀躍,跳到衛紫衣身上來。
「等這些玩意兒送走,大哥派人重新將遊樂間佈置一番,保證你喜歡。」心底已有腹案,要送一些女兒家的玩意進來。
「這樣不好嗎,還要改?」
「太亂了,不清爽。」
寶寶志在打發時間,不感到有何不清爽,還是點頭道:「就依大哥的。其實,我已將東西減到最少了,像大家打賭輸給我的貴重玩意,我玩幾天便送還回去,好比席領主的一對白玉獅子,大領主住處那匹高六尺半的長脖子陶偶,陰執法的一張虎皮,二領主的六件古董,還有其他人輸我的金器、玉石、珍珠等等不計其數,要不,現今我也沒位子坐了。」
寶寶心情好時,就會到總壇各位弟兄的住處拜訪一下,其目的是搜購新玩意,大家都明白他玩幾天就會完好無缺的送回來,不是真要,所以均大膽的同他賭,蠃的機會渺茫。
賭博,寶寶沒學過,賭的是腦子與計謀,自然位居蠃家。
比方大執法陰離魂便曾拿出一尊唐代的鎏金棒真身菩薩,打賭寶寶沒辦法讓席如秀出洋相,在席夫人的床前罰跪算盤。陰離魂和席如秀兩人,平日時常在一起飲酒斗陣,最愛挑對方的毛病取樂一番,明知席如秀有懼內症,就愛看他被老婆欺負。平常是這樣,一旦遇敵,兩人卻可以為對方而犧牲,真是古怪的一對。
寶寶看上了那尊唐代古董,便大膽與陰離魂賭了。
他小少爺托人繪了一幅妖嬈消魂的貴妃出浴圖,上頭還題著「恨不生為唐明皇,席如秀酒後醉草」,趁著席如秀大灌黃湯之際貼在他背心。在總壇裡四處都是兄弟,席如秀的警覺性不高,加上有五、六分醉意,居然被寶寶貼個正著。
其他人見了,都忍俊不禁,卻又不敢點破,怕寶寶把目標指向他們。席如秀見到弟兄們看了他就笑,還以為自己很得人緣,愈發神氣地大搖大擺的走回住處。結果,唉!席夫人是出了名的醋罈子,席如秀竟敢明目張膽、公告周知地愛慕豐滿美艷的楊貴妃,豈非嫌老妻不值一看,簡言罪無可赦!不管席如秀如何解釋,都無法使她消氣。最後席如秀終於想通是寶寶搞的鬼,據此告之夫人,偏偏席夫人多年沒生育,直當寶寶是心肝肉兒,認定席如秀是敢做不敢當的偽丈夫,將一切事情推給一個小孩子,愈是怒不可抑,足足和丈夫冷戰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席如秀直認不諱,又是悔過書,又給罰跪了一個晚上,席夫人才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