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她緊依在他胸前,喃喃地道:「我可憐的大哥,把大好的光陰都浪費在病褟前。」於是,惡夢的恐怖情緒在她的心裡消退了,她的心安泰著,倦伏在丈夫寬闊溫暖的懷中,她無所畏懼了。
衛紫衣讓她吃下一碗雞筍粥和魚翅羹,然後再服一次藥。
「大哥,我突然好想吃魚面和翡翠餃子。」
「好,咱們中午就吃這個。」衛紫衣吩咐小營去叫戰平照辦,倘使戰府一時做不出來,便到街上去買。
「大哥,你看,窗外的榴花開得多麼悠意,紅得耀眼呢!」
「嗯,果然極為紅艷美麗。」心情一好,也不再覺得它紅得過分傲慢了。他很有興致的飛出窗外,折下幾枝榴花送給寶寶,她拿在面前嗅著,艷艷的紅花映照她蒼白的兩頰,好像塗染上一份蔑人欲醉的明霞,人艷可就壓倒花嬌啦!
「寶寶,你夜裡是否作了噩夢?」回首這半天觸目成愁的情況,對衛紫衣而言,才真恍以作了一場噩夢。
「對呀,好奇怪的夢。」她的話如滾珠,像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帶著鎮靜而無懼的微笑。「我夢到我一個人到一處風景很美的山上,那兒有瀑布和小湖,然後有一名少年出現在我的眼前,說我是他的同伴,又說了好些奇怪的話,當然全被我矢口否認掉了,後來,他很生氣的瞪著我,從他身上發出巨大的銀光,少年不見了,變成一條可怕的銀龍,它纏住我的身體,我快要不能呼吸,胸口一陣劇痛,我便醒了過來。」
衛紫衣傾聽著,半晌吐出一口長氣。
「真是殘酷的夢,也幸而只是夢。」
「是啊,幸而只是夢。」
夫妻倆相視而笑,流露出一種相互體恤、知己知彼的連繫。他以愛憐的目光撫慰她的內心,使她天生的樂觀主意又回來了那不過是一個夢罷了!將它拋至九霄雲外去?嗯,好主意。
第三章
「你確定她還活著嗎?」
「這點毫無疑慮。」
「可是,她為什麼老是躺在床上?」小龍王焦慮的面孔訴說著悔恨,這回他的確做得太魯莽了。「這一整天,她除了吃飯和偶爾坐在石榴樹下透透氣,除此便一起躺在床上,現今吃過晚飯不到一個時辰,她又早早上了床……」
「哎,龍三,你別急嘛!」小烏龜帶來了憐憫的慰語:「她生的那種病每次發作,總是要多多休息的,我保證她明天就沒事了。」
「你憑什麼做保證?」
「簡單,我剛溜到廳堂偷看過她老公的臉色,他的臉上不再存有憂慮,已經能夠心平氣和的同一夥人說說笑笑。」
小龍王放心之餘,又升起對紫衣的不滿:「那個差勁的男人竟然丟下生病的妻子,很有閒情逸致的陪人說笑?我說他差勁,可半點沒有冤屈他。」
「你又來了!」小烏龜笑責道:「即使是天神也需有休養生息的時候,誰有法子一天十二個時辰繃緊神經活下去?」
「你幹嘛老是為那個人類說話?」小龍王生硬地道。
「你幹嘛老是故意非難那個人類,對他做不合理、不公道的苛求?」小烏龜不以為然道:「事實上,等哪天你有了喜歡的人,而那位仙姑又生來多病,你有衛紫衣的耐心和愛心隨時陪侍於病榻前嗎?」
「你的話有語病,既是仙姑怎會纏綿病榻?」
「哈,顧左右而言他?你從來也不是多有耐性的人,答案是可想而知的。凡人有一句話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爸爸自己做不到的事,因何有臉去責難他人?」
「他是你的爹,還是你的爺?這樣幫他說話!」
「他跟你是前世有冤,抑是今生有仇?你老是挑人家眼兒!」
「我就是討厭他,怎麼樣?」
這話不免任性又負氣,小烏龜不與他一般見識,不過聳了個肩後,巧妙的把話題帶開。
「趁現在房裡沒人,你可以大方的查看她手上有無蓮花胎記?」
「倒也是。」
那秦寶寶身上的飾物全已卸下,擱在妝台上,包括那對黃金手掇。而今只需上前欣開碧羅帳,檢查她的手腕即可。在距離床鋪三、四步遠的地方,他停住了,用一種略帶奇持的意態凝望著帳慢,終究沒伸出手去,吹了口仙氣,碧羅帳自動向兩邊公開,露出於睡中的秦寶寶,她的手正巧擱在蒲被上,十指纖纖,光鮮玉潤,手腕上什麼也沒有,小龍王微怔,難道胎記隱藏在脈搏處?他正打算把她的手翻過來看,突然小烏龜叫一聲:「有人來了!」兩小仙急急隱遁而去。
衛紫衣開門進來,剛巧就瞧見自動合攏的碧羅帳還有點幌動,目光自然的移向右方,只見窗扉半開,但是今晚有風嗎?他自然想像不到方才發生的事,他天生一副敏銳而清醒的頭腦,怪力亂神的現象於他是一種不可能發生的事。
難不成有人闖進來了,他看到冷淡的月光從窗口邊上透射進來,好像這一切發展與它無關。他用眼睛搜尋他的妻子那雙刺繡綠葉、牡丹、並且在心綴了一顆珍珠的銀緞鞋子,仍然擺在他剛才看到的地方,分毫不曾移動,曉得自己是多慮了。
以銅鉤將帳慢束起,他立在床前凝望寶寶安詳的睡臉,聽她呼吸也極為均勻,不由得露出寬心的笑容。
「傷腦筋!」他想著:「瞧她睡得多甜,我怎忍心叫醒她,告訴她要出去逛街市?可是,讓她這樣睡下去,到了半夜,她一定會因為睡飽了而清醒過來,可不成了夜貓子?」他一時有點左右為難。
最後,他還是決定讓秦寶寶多多休養,逛街市可以明天去,至於她半夜醒來,不怕的,她還有他作伴呢!
他走出去沒多久,在凡人看不到的半空中,小龍王和小烏龜正商量著再下來完成任務,此時,又有人進來打岔兒,兩個做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走了進來,很機伶的一個守在床前,一個正對著窗口監視。
一定是那臭男人吩咐的,小龍王真氣憤自己居然猜得那麼準。
「哎,龍三,怎麼辦?」
「你歎個屁氣,我們是神仙耶,吹口仙氣讓她們全睡著不就得了?」
「你以為我不會?你不想想,你在秦寶寶的夢裡現出你的原形,搞不好己被某位仙長發現,再敢輕舉妄動的亂用仙術,小心馬上被拎回仙界。」
他們均是尚未修得正果的小仙,雖說名列仙班,但規範多如牛毛。
「照你說,該怎麼辦?」老天做人難,做神仙也不易。
「再等適當的時機吧!」
小龍王不得不採納忠言,這份無奈的心情更加深他對衛紫衣的不滿,因為使他陷於此等進退不得的窘境,全是那臭男人害的!
他用一種眸睨的目光向小烏龜挑釁:「我就說他是一個討厭鬼,這回你沒話說了吧?」
「哎,好像有那麼一點是。」
小龍王得意的哼一聲。他可是卯上了衛紫衣,誰叫他們是天生的死敵。
而衛紫衣呢,完全被蒙在鼓裡,一點兒也不擔憂。
※※※
喧嘩的人聲,把東弄村富庶繁榮的一面完全突顯出來。衛紫衣等人隨著人潮,慢慢賞玩市場風光。舉凡衣食器玩、牛馬六畜的買賣是應有盡有,聽戰平說,偶爾也有男奴女婢在市集公然待價而沽,有外地人也有本地人,教人看了心情淒惻,大減遊興,然而法令不禁買賣奴婢,也是為窮途末路之人留一條退路,不至全家餓死,實在莫可奈何。所幸,今天沒遇上這等辛酸事。
席夫人問道:「你說要什麼有什麼,那麼銷魂窟也不少吧?」
戰平皺攏了雙眉,一聲不哼。
席如秀的兩條眉毛一放一斂,忽然做了個似笑非笑的鬼臉,笑罵道:「老婆子,你一個婦道人家問這話成何體統?」
「有人貪看章台的柳色,一心留戀風流澍澤,我好意代替詢問,豈不甚美?」
席夫人所指何人,同行中了戰流虹和戰小春,個個心知肚明,想笑又不好意思出來,憋得好苦。
「嘿嘿,樹正那怕日影斜!」席如秀乾笑不已,男人尋歡作樂的本事一流,是「金龍社」的外交部長,卻是難得的怕老婆。
「哼,吊死鬼擦粉——死要臉!」
「不,是灶王爺上天——有一句是一句。」
老夫老妻,你一句我一句的的唇槍舌戰,這是他們恩愛的方式,衛紫衣等人早就習以為常,絕不會插進去做和事佬。
只有戰流虹囁蠕的向寶寶詢問:「寶夫人,你曉得他們在吵什麼嗎?什麼是章台的柳色?什麼叫風流數澤?」
「別理他們,人家好得很呢!」秦寶寶抿嘴笑道:「至於席大人所說的,則是唐朝的典故,被她用來隱喻勾欄妓戶。」戰平幾乎用眼神向她求饒,寶寶還是說得很清楚。反正戰流虹快出嫁了,讓她瞭解一下男人的花招也是好的。
戰流虹垂下眉毛,默然不語。教她說什麼呢?好像一朵驟然的小火焰打她臉上掠過,宛若白蓮一樣純潔的面頰潮紅起來。她的羞怯、腦腆,是少女的清純,也是家教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