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心默默地交流,心有靈犀一點通。
梧桐鎮已在眼前,他們卻留戀這塊清靜的寸土。
他撿起她的面紗斗笠,再一次凝視她美麗可愛的臉龐,眼裡漾滿著愛戀,最後,為她把斗笠戴好,讓白紗遮住她教人無法抗拒的美麗。
「別再那樣看我,那會使我一步也走不開了。」
此時無聲勝有聲,再也不必多說什麼了。
愛,貴在真心,不需叨叨絮絮。
他重新上馬,雙腿一夾馬腹,達達的馬蹄聲敲醒了兩顆癡心。前程命運未卜。
第五章
梧桐鎮是個土裡土氣的鄉下小鎮,說實在的,只是個規模較大、南北貨較齊全的農村罷了。它平靜寧和,只有一條呈十字型的店面街道,包括世代行醫的藥鋪、布莊、油坊、南北貨、打鐵鋪、賣豬肉的等等十來間做小本買賣的商家,其他的大都是老老實實的莊稼人和地主。生活在這裡不比城市那樣繁華,但一般好人家的婦人和姑娘們很感滿足,因為每月有貨郎會來上兩次,她們需要的針線市尺、胭脂花粉、桂花頭油、零碎花布、婦人的包頭巾、姑娘的木梳和頭花,還有紡紗用的車辮車蕊等物是應有盡有。
人生所求的不過是順心如意嘛,這對於野心不大的村民而言已是足夠,雖說,兩肩挑的擔子未免重些,紡紗織布使兩手都生出厚繭,不過大夥兒全是這麼過的,便覺得這點勞苦不算什麼,反而要羨慕誰家紡的紗密實,誰家級的布漂亮。
常言道:男勤耕,女勤織,足衣又足食。
不過,近日裡風氣有些改變.家有漂亮閨女的都會發現,自家的女兒姊妹們近來懶於紡紗,反倒浪費光陰在新衣上繡些中看不中用的花呀蝴蝶的,連鞋子縫上兩個花球,那貨郎帶來的繡線一次賣個精光,倒便宜他賺得笑呵呵。
奇怪那些平日治家嚴謹的爹娘們,任由閨女荒廢正業,對她們突然花枝招展的舉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如為何?
原來,梧桐鎮上出了件大喜事,鎮上唯一的私塾先生李秀才的獨養兒子李純孝,今年大比中了進士,真個是:
一舉登科日,雙親未老時。
錦衣歸故里,端的是男兒。
李老秀才一生抑鬱不得志,今朝總算吐氣揚眉:看吧!老夫能教出一位名滿京師的進士公,可見老夫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是那群不長眼的主考官不識貨,非但誤了老夫一生,也使朝廷損失一位有用之才。
李純孝回鄉省親,這是轟動小鎮方圓百里的一樁大喜事,當他的官轎出現在鎮上,真個戶戶皆空,人人爭看李家郎。
後來也不知從哪裡傳出話來,說李純孝將迎娶故鄉的良家子為夫人,傳到後來,說他要娶一個最美的梧桐鎮之花。是以,未婚的閨女們莫不春心大動,開始注重打扮,心想一朝飛上枝頭作鳳凰,也算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當衛紫衣和秦寶寶頂著夕陽餘暉踏進梧桐鎮,看到出門買把青菜、買塊豬肉的姑娘們均打扮得十分整齊,連賣豆乾豆腐的林家粗魯妹妹都突然細聲細氣起來,總之,整個小鎮浮現一股騷動的氣氛。
「有點怪,不大對勁。」衛紫衣嗅出那股不尋常的氣氛。
「怎麼啦?」她倒沒去注意,事實上,她全副心思因為塞了滿滿的愛,感覺有點慵懶,再加上長途騎馬,更是睏倦不已。
「沒什麼,大概有什麼喜事吧!」他不再多想,聽到寶寶那沒氣力的聲音,心疼的說:「你累了吧,應當讓你坐馬車才對。」
「不要,我要和大哥在一起。」
「任性的孩子,所以你要吃點苦頭了。」
寶寶輕聲一笑。「我吃苦頭,大哥的心又要疼了,扯平!」
「我但願能保你一生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那恐怕要遭天妒呢!」寶寶抬起自己的右手,看向手腕處,被蛇咬過的痕跡清晰可見,聳了聳小鼻子,說道:「破相了,也好。」
「寶貝,別難過。等回家後,大哥找來最高明的金匠,為你打造一對金手鐲、一對銀手鐲、上頭還要鑲些寶石、翠玉或珍珠.讓你套在手腕處.正好可遮住傷疤。」
「有長袖遮掩,其實也瞧不見。」
「但你心裡總是想著它,你以為我沒注意到嗎?你伸手去拿筷子,眼睛也看向那裡,怕它從袖子裡顯露出來。」
「我真是這樣?」她自己倒沒發覺。
「寶寶,我很高興呢,這表示你已下意識的認定自己是女孩子,曉得愛漂亮了。」衛紫衣雙眼的看著她,笑嘻嘻的。
「你取笑我?好沒道理。」她嗔道:「我若不是女孩子,能當大哥的未婚妻嗎?除非你有斷袖之癖。」
「胡說八道,小心我打你屁股。」
寶寶吐了吐小舌頭,可惜她坐在前頭,又有面紗覆掩,他沒瞧見。
到了房明鏡所居的任院,正是夕陽西下,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暈黃的餘暉使他們的發、他們的衣都染上一道金色光芒,晶晶亮亮的流波令人怦然心動。
「大爺和小姐來了。」馬泰和小棒頭歡然迎接他們到來。
房明鏡胖胖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大門前,首先映入他眼簾便是一幅生動的圖畫,駕馭著神駒的金童玉女是那樣的美麗,存心教人難忘,久久閃爍在記憶裡。
「房兄!」衛紫衣躍下馬背,握住他胖胖的雙手。「幾年不見,你看起來紅光滿面,更加健旺,想必家居生活如意。」
「托福!托福!」房明鏡把驚訝的神色明擺在臉上。「我五年前見到你是這麼年輕,五年後的今日再見到你竟然沒有絲毫改變,衛兄弟,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來,我為你介紹———」他返身將寶寶扶下馬背,眼底浮起一絲笑意。「寶寶,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對我有救命之恩的房明鏡房兄。」
「房大爺。」寶寶微微行禮。
「房兄,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姓秦。」
房明鏡喜形於色。「原來是秦姑娘。你能與衛兄弟結親,真是太好了。」
最感驚喜的莫過於馬泰和小棒頭,很快的互看了一眼:大當家與小姐終於大事底定了!他們的眼睛在笑,嘴巴都笑咧開來。
房明鏡領著客人走過寬敞的曬穀場,一面對身旁的衛紫衣埋怨:「你好多年不來梧桐鎮,怎麼人還沒到,就先遣家人送了許多禮物給我,你太客氣、太見外了!」
「房兄此言有誤,些許薄禮是送給兩位嫂子和賢侄。」
「即使如此,也太貴重了。」
衛紫衣又說了好些話,使房明鏡覺得不收禮反倒失禮了。
原來,衛紫衣心裡很明白,房家在本地雖是富戶,但鄉下人節儉成性,日常煮茶多用點油都捨不得,以雜糧為主食,除了老人和坐月子的婦人才有特權多吃些滋養食物,遇到貴客光臨,頂多宰隻雞或煎一尾活魚,了不起捉幾隻野味回來燒烤,總之,以不奢侈浪費為人生宗旨。衛紫衣曉得這是他們的天性,即使真有心煮一桌山珍海味來待客,你替他把材料買齊全了,他家的老廚娘依然煮不出來,是真的不會。
衛紫衣從不為難朋友,他可以用兩個窩窩頭填飽肚子,但寶寶不行,她身子骨差,藥補不如食補,於是,他先遣馬泰和小律頭備下乾貨。燒臘、火腿、茶葉、十全大補藥材等等,另外準備幾件適合婦人和小孩子用的布料,當作寶寶送的見面禮。
衛紫衣和房明鏡到前廳喝茶話舊,飯要等天落黑了才開出來。小棒頭曉得寶寶睏倦,乘機引領她到已預備好的客房,洗了臉,喝口茶,換件寬鬆的衣物,躺下來休息,很快她就睡著了,睡了將近一個時辰,等醒來時,看到小棒頭和小萱正在為她準備洗澡水,並從衣箱中取出她換洗的衣物。
外頭已然一片沉黑,今晚的星月均黯淡無光,但臥房裡已點上兩根蠟燭,洗澡用的水,也灑了幾滴江南來的香油。
治畢,寶寶感到通體舒暢,彷彿又活了過來。
小棒頭為她梳頭,鼓著勇氣詢問她:「小姐,你行行好.告訴我吧,你什麼時候和魁首訂了親?我們都蒙在鼓裡。」
「就要踏進梧桐鎮之前!」寶寶輕描淡寫的說。
「怎麼……怎麼……這樣突然?」
「大哥說鄉下民風守舊,一對年輕男女,既不是兄妹,又沒個名分,只怕招人議論,麻煩得很,乾脆說訂親了吧!」
「就這麼簡單?」小棒頭困惑的說。
寶寶頷首。「是這麼簡單。」至於兩人剖心纏綿,千言信誓,萬句盟約,依然迴盪於心,卻是不便與人訴說。
小棒頭總感覺好像短少了什麼,不過她那顆老實簡單的腦袋無法想得太深遠,半晌,才又悄悄偷閒一句:「這樣子,到底算數不算數?」
寶寶笑了笑。「『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沒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