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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謝上薰

  「這鬼天氣熱得死人,不喝點酒醒醒腦子,哪來的力氣追殺?」胡地亦是一肚子火。「一個手沒三斤力的臭老頭子,你殺都殺不死,還給他跑掉,如今倒怪起我來?」

  「好啦!他腿上吃了我兩隻毒鏢,跑不遠的,快追!」

  「還追個屁!別忘了,這片林子的主兒是誰,讓他撞見,難保不起疑心。」胡地巴不得鳴鼓收兵。

  「蠢蛋!你曉得天氣熱得死人,就不會想想回頭正掛在頂心,誰會出門打獵?」

  「除了咱們兩個傻鳥!」胡地頂嘴埋怨。

  「咱們獵的可是人頭,半點差錯不得,否則——」

  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及頂頭上司的嚴厲手段,均打了個寒顫,不敢多廢話、多偷懶,火燒屁股的追進林子裡去。

  天氣炎熱得厲害,每天午、末兩個時辰,暑熱的空氣彷彿死去一般凝固不動,教人打從骨子裡直冒煙出來,這時候就是打獵、捕魚或下田為生的人也要避一避,懶洋洋的躲進茅屋裡或樹蔭下,躺一躺,下午才有力氣繼續幹活。

  「這林子大得很,萬一那死者頭鑽到另一方向去……」胡地咕噥。

  「你的耳朵擱在家裡沒帶出來是不是?媽的,不是說過他中了我兩隻毒標活不成,咱們是要找到他的屍體,割下他的人頭帶回去交差。」

  一聽這話,胡地又怨艾起來:「搞什麼?反正那死者頭是活不成了,還不放過人家?老大也夠狠的,枉叫咱倆在毒日頭下苦熬著,其實,哼哼,管他是爛死在林子裡還是教野狗叼去,何必去切他人頭,多晦氣!你不怕他成了無頭鬼回來找你?」

  「給我閉上你的烏鴉嘴!青天白日的,哪來見鬼的事?你再磨磨蹭的,把人搞丟了,老子把責任全賴到你頭上去。」

  「誰信?」胡地狡黠的反問說:「誰不知咱們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

  胡天瞪了他一個白眼,真是家門不幸,出這等賴皮弟弟。

  樹林裡一切都靜息著,地上干葉鋪成金黃色的地氈,偶爾有一隻兔子在哪兒跳躍或咀嚼落地的果子,忽然一隻怪鳥粗啞地鳴叫,許多鳥雀都振翅往天空裡翱翔而過,那野兔兒睜著無辜的紅眼睛朝上看、只見無數彎曲的樹枝向天空伸展。

  空氣是這樣的沉悶,樹林裡也是一絲風兒不透,一切都像毫無生命似的靜息著,對照花人眼的烈日作無言的隱忍。

  「回頭打只野兔回去燒了,再來一壺好酒,今日這晦氣便算消了。」胡地吞了四垂沫,忍不住埋怨:「這有錢老爺的財富,我看硬是吝出來的,平常少魚少肉不講,連咱們老大去叨擾他幾天,也是有肉便沒魚,有魚使沒肉,這餐吃剩的下一餐又端出來,算什麼待客之道?更別提咱們做下屬,兩天吃不到一塊肉,嘴裡哈出來的全是蔥蒜氣,半點油腥也不聞。」

  胡天也是難受,所以答應待會捉隻野兔回去進補。

  「阿地,再忍耐幾天,咱們會有好日子過的。」

  「阿哥,你看真能成功嗎?」這輩子只求吃好穿好,再有幾個小錢去賭兩把、去找小妞,從沒想過銀子多到拖不動是怎樣的情況,難免將信將疑。

  「少沒出息!有老大在,萬無一失的啦!」

  胡地心想走一步算一步,事情若成功,他們可以從中多撈幾把,過幾天吃香喝辣的舒服口子,萬一失敗了,反正主謀者不姓胡,跑快一點就是啦!

  天生脊樑骨少一根,能伸能縮,方是大丈夫。

  世事如棋局,或許他們鴻運正當頭也不一定。

  胡天、胡地對自己「拿得起放得下」的胸襟,是有點自負的。

  自負又怎樣呢?生命中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還有什麼?什麼都沒有。

  誰都曉得沒有錢便不能生活,想清高都清高不了,你的肚皮頭一個便不答應。所以,哪兒能生存便往哪兒鑽去,他們從來不假惺惺,說小人也是小人,不過是真小人,天生缺少香煙蓮花的本事,想當「偽君子」也不夠格。

  他們沒什麼思想,不懂得狗屁心靈生活,只知道「吃進嘴裡、拿在手裡、抱在懷裡」才是最實在的英雄歲月。

  只因學了一身好功夫(也不如是算三流、四流,或是末流),混世走道,訛吃詐騙,打贏了幾個地痞無賴,踢翻了一間詐賭的賭坊,博得一點名氣便心比天高,在街頭巷尾收起保護費來,不可能再回去過小老百姓的生活;在他們看來,那些數著銅錢過日子的窮老百姓是活該受他們統治、壓搾,誰叫他們沒本事,祖上不積德嘛!直到碰上一位真正的高手,三兩下便給打得鼻青臉腫全身瘀傷,連滾帶爬,哭爹喊娘,好比英雄落難;為求明哲保身,馬上見風轉舵,甘願跟人家出來見識一下大千世界,像兩隻伏在主人腳邊,對弱者張牙舞爪的忠狗!

  因為受到主人的冷眼和蔑視太多了,所以他們對主人的一舉一動處處留神,對自己安危時時留心,有點像狗似的把尾巴藏在兩腳間,永遠留一手,忠心可矣,賣命免談。

  所謂的榮華富貴,也得有命享用才行。

  在這方面,他們是不大貪心,甚至有些懶惰,不肯賣力去追求,只願壽比南山,又能像老鼠一般到處都有得吃,即使檢主人吃剩的,也足夠飽得打嗝。

  對於鄉間生活,可以想見他們很感厭煩。

  「鳥個梧桐鎮,果真比鳥肚子還小,只塞得下一群鄉巴佬。土蛤模,連一間賭坊、窯子都沒有。」胡地實在是累了,沒有消遣娛樂不講,一上午就浪費一個糟老頭,還沒完沒了,有夠煩的。

  風像死滅了,一草一葉都動也不動,人的火氣蒸騰。

  「咦,等等。」胡天突然道。

  「什麼啦?」

  「你自己看。」

  他們正穿過一條漫長的小道,突然看見路邊的盡頭有一匹.黑色的駿馬拴在一棵樹上。胡地正感疲累,出現一匹代步工具他喜出望外。

  「阿哥,動了它如何?」

  「這是一匹好馬,」胡天走近細看,猶豫道:「這馬牽到外地去賣,少說能賣百米兩銀子,它的主人不可能走遠,想必在這附近。」

  「所以我說用劫的嘛!騎上去就是咱們的,鬼才追得到。」

  胡地說完,歡天喜地的解了韁繩,那黑馬嘶鳴兩聲,跑了。

  「喂——回來——」

  兩兄弟鼓足腳勁刀直追,都財迷心竅,意圖先賺上百兩銀子好落袋為安,沒去想那馬兒會投奔何處?自然是回到主人身邊。

  附近有一條溪流,在陽光照耀下,好像銀河似的閃著光。林地裡是這樣的寂靜,但給一陣陣的陽光照得惴惴不安,不再圓寂無聲,馬在喝水,一串銀鈴的笑聲,劃破了天地的沉默,加上一名年輕人躺在少女的腳邊,構成一幅生動的畫面。

  胡天、胡地都傻了眼,以為自個兒看花了眼,要不然,這鄉下土蛤螟窩哪來的一對金童玉女?

  少女摘了一朵花柄短短的不知名野花,它臨水自戀、顧盼生姿,即使失去了根生地,亦不忘在少女的指間輕輕搖擺著它光潔驕人的小花瓣。

  「老天,是仙女哩!」胡地用沉濁的嗓音說。

  「笨蛋!仙女需要騎馬嗎?不過是個標緻的小妞。」

  「你看過這樣標緻的小妞?」

  「是沒看過。」

  胡天不得不承認,這小妞可以賣到更好價錢,比黑馬值錢多了。不過,他們偷搶拐騙壞事幹盡,就是不曾逼良為娼,說啥也不願愈況愈下流,幹強盜可上流得多,勉強稱得上好漢,因此決定把馬搶到手,便放人家一馬,了不起再搜一搜他們的行囊,順手牽銀,當然,少不得施捨些許碎銀渣,給人留條活路。

  總之,這一狼一狽是很講江湖道義的。

  不管是白道、黑道或綠林道,不管是大魔頭還是小無賴,都有些不成文的江湖規矩須遵行,幫有幫規道有道條。

  就不知那一對金童玉女同意不同意?

  這對金童玉女自然是衛紫衣和秦寶寶。吃夠了苦藥,又塞了一肚子的補品,好不容易養足力氣,她可是一日也待不住了,只想往外跑。衛紫衣很樂意帶她出來透透氣,尤其經過一段擔心受怕的日子,他亦極需調劑身心。

  雖然氣候並不理想,但能夠出來走走,他們已甚為滿足,感到青春的沉醉,生命的幸福。何況只要躲開正午的酷熱,在溪邊、在樹蔭下,他們幾乎什麼也不想,緊握著雙手,有時說說話,大多時候只是靜默的,然而,心靈彷彿脫離了形骸,舒適甜蜜的和大自然合而為一了。

  這時有了闖入者,且用一種驟然的威嚇架式靠近,似乎要向他們攻擊的樣子。

  衛紫衣坐起身來。他穿著一襲普通通的玄色長袍,像個斯斯文文的書生,而他的神情像個遊走各州縣大客商。

  胡氏兄弟互使一個眼色:看來是頭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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