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大師緣分匪淺,總有重敘天倫的一日。」
病中的人兒似嫩蕊嬌花多愁善感,好聽的話是聽過去了,仍傷心地全身抽搐著。
明智、明理、明月向衛紫衣拱拱手,背起行囊悄悄地走了。
若說他們四大皆空,不眷戀寶寶這個兒時玩伴,未免矯情。
然而,寶寶的改變是驚人的,他們很難從她身上尋找回過去的痕跡。
彷彿,他們第一次注意到寶寶是很美麗的,她的鼻子小巧挺直,嘴唇的線條那樣柔軟嬌美,連下巴都看起來格外秀麗,顯得很女性。這些都是他們過去所忽略的,如今突然—一冒了出來,該有多不習慣呢!
而且,她纏綿病榻,弱不禁風,竟使得人「我見猶憐」而「怦然心動」,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同樣一張看慣了的容顏,怎它一朝改變身份,感覺上竟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天上的各路神明啊,他們可沒有邪念,千萬別因此罰他們下阿鼻地獄!
他們也曾懷疑,過去那個精力過剩、酷愛搗蛋惡作劇的小頑童,消失到哪兒去了?很快地,他們紛紛搖頭歎息。那些往事與故人,連同無憂無慮的孩提歲月,一起消失於時光洪流中,任你是蓋世英雄、千古聖人,也追它不回。
所幸他們正當青春鼎盛,沒有太多的感慨,年輕人比較容易接受改變,展望未知的前途。命運使寶寶的一生轉了個彎,她的未來將是繁華多彩,富貴天成。而他們是三名平凡的和尚,唸經、習武,在青燈古卷、木魚聲中度過安靜的一生。
有佛偈:
心是性體,性是心用,心性一如,誰到誰共。
妄外迷源,祗者難洞,古今凡聖,如幻如夢。
悟通了,便是逍遙佛祖,海闊天空。
他們無牽無掛的去了。
等寶寶平靜下來。從衛紫衣懷裡抬起頭,發現他們走得一個都不剩,簡直不敢相信,坐在那兒若有所失,心裡真是又難過又失望。
「出家人都這麼絕情嗎?」
「不要胡說吧,他們剛才不是同你告別了嗎?」
「可是——」
她的眼睛看著他,千頭萬緒的思慮從她心頭上飄拂過去。
「小寶貝,你的健康剛有起色,不宜再明思亂想。」他沒理由陪她一起傷春悲秋,還要盡力把她從負面情緒裡拉出來。「這道理再簡單也不過,你是美姑娘,他們是男子又是和尚,常處在一塊,對佛祖交代不過去。」
「佛祖也不講情義嗎?真令人訝異。」還是責難的口吻。
衛紫衣沉默著。
「大哥怎不作聲呢?你一定覺得我很任性吧!」
「不,我是突然想到,年齡的差距愈大,左作風上、想法上的差異也更明顯。」他不是感慨,只是就事論事,畢竟他也經歷過十幾歲的年少時代,將心比心,便能諒解寶寶的任性。
「幼年的童伴從此各分東西,你傷心的掉眼淚,當它是命運的作弄。可是,寶寶,等你在各方面都成熟了,你會明白,這是人生必經的過程。」
「你可真會倚者賣老,我不愛聽。」
「好吧,不多說了,吃你的早膳吧!」
紫米粥冷了,要叫人拿回廚房溫熱,寶寶推說不必。
「天氣熱,吃得全身冒汗可受不了,冷粥好。」她隨便吃一點就算吃過了。真狡猾,冷粥冷菜恰好作為胃口差的借口c
奇怪,一向堅持她三餐要正常的衛紫衣也不勉強,就當她情緒欠佳因而減餐。
他倆單獨地在院子裡談心,正好讓極度蒼白的寶寶曬一曬太陽,這當中,只有小棒頭悄悄送來一壺龍井,又悄悄地退下;寶寶這才注意到今日異於往日的安靜。
「席領主人呢?戰平和馬泰又到哪兒去了?連石蟹也不見人。」
「我們的行蹤已引起人們注意,我命如秀帶著石蟹以三領主的身份去視察分社,引開旁人對我的注意。」他靜靜的說,發出淡淡的微笑。「至於戰平,我叫他送季大夫回總壇去,另有任務交代他去辦。」
他沒解釋是什麼任務,而她的精神不是很好,好奇心大減。
她只問:「那馬泰呢?」
「我讓他去探訪我一位朋友,看他是否仍住在那兒。」
「你的朋友?誰呀?我見過他或聽過他的名諱嗎?」
「不,不,他不是江湖中人,是一名鄉紳大地主。」他擱下茶杯,懷想了一會,似乎在搜索記憶似的露出了淺笑。「你不會聽過他的名字。事實上,我有四、五年不曾與他聯絡。前年,他曾捎來一封喜訊,說他多年不孕的妻子終於答應為他納妾,更好的是,納妾之後他妻子與小妾竟同時懷孕,已產下麟兒,請我去喝滿月酒,也好敘舊。說也不巧,當時我正有要事絆著,無法分身,只派人送一份禮過去。」
「是什麼事絆著你了?」她把托腮的手移開。
「我家的小寶貝翻倒醋罈子,隻身涉險到『黑蠍子幫』的地盤去。你說,我能不追嗎?」他逗趣的說。
寶寶一時會意不過來,然後才驀地緋紅上頰。
「誰吃醋啦,我是去替你解決麻煩,省得你被你不喜歡的女人糾纏不休。你的地位高,可也挺麻煩的,處處要講究禮數周到,不能痛快的對女妖精吼罵一聲『滾蛋』,真可憐。」在他不以為然的目光下,她愈說愈興奮:「後來我回想起來,自己也捏了一把冷汗呢,不過,危險中也有趣味,那個蕭呆子蕭傲雲如今不知是否已和倪芷柔成了親?我看倪芷柔不肯放過他的。」
「就不知始作湧者是哪個?』衛紫農暗自嘀咕。如果他猜得沒錯,蕭傲雲八成迷上了寶寶,怎肯甘心去娶表妹?
她仍然孩子氣的很,想到東說東,想到西又說西:「剛才那事還沒說完。你那個朋友聽起來沒啥奇特,大哥怎會跟他交上朋友?」
他反而失笑。「怎麼我交的朋友非得有過人之處不行嗎?」
「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並非你生活圈裡的人,你這位『金童閻羅』恐怕也不是一位鄉紳所能想像的又勇於認識的人。」
她炫惑地睜大雙眸,好奇心一旦挑起,便忘了自己抱病,精神振作不少。
「我們結識於我未成名之前,我遭人陷害受了箭傷,躲在他家的林區被他撞見,他以為我的箭傷是他的族子弟在打獵時所誤傷,很盡心的照料我的傷勢,我算是欠他一份人情。」衛紫衣很樂意滿足她,他愛看她有精神的模樣。「他的名字叫房明鏡,世居邯鄲城外西北方十里地的梧桐鎮,在當地是個財主,擁有良田百畝,私人的山林與供垂釣的河流,生活十分優渥。即使如此,他對江湖人一無所知,不知有『金童閻羅』這號人物,他所瞭解的我,只是一位名喚衛紫衣的商客,聽說我後來經商頗為成功,還代我高興。」
寶寶發出會心的微笑。「此人個性樸質,不大會懷疑人。」
「正是。這是他的福氣.有時卻也教我擔心。」
「為什麼?」
「這樣的老實人擁有一片不小的產業,除非祖上積德,他鴻福齊天,才保得他一生安然無事的做他的安樂財主。」
「怕什麼?大哥是他的朋友不是?」
衛紫衣動情的說:「你這孩子說話直截了當,卻也實在。」
她掩嘴一笑,頗為得意。
這時小棒頭卻送來了燕窩粥,請小姐用點心。
「拿走,拿走,你真討厭,專門掃興。」
「寶寶!」他面容一整。「我記得你的早膳吃不到半碗粥,怎會不餓?」她摸了摸額頭,想發燒時它偏偏正常的很,沒轍了。
「啊?我倦了,想回去躺著。」
「你要回房吃也行,來,我扶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你吃兩碗燕窩粥,相信我,你會走得更穩。」
「兩碗?」
「太少是吧?吃三碗好了,不然四碗……」
「不!」瞧他不是在開玩笑,她仍不死心。「一碗行不行?」他搖頭。「一碗半?好啦,一碗半。」他勉強答應。
於是,等於是在他的監視之下,秦寶寶吃下了一碗半的燕窩粥,老老實實的,一湯匙也沒多,一湯匙也沒少。
第四章
濃重的、急喘的呼吸聲,伴隨不穩定的腳步拖拉在地落葉上,老人不是受了創傷便是跑了一段很遠的路途,如今已是窮途末路。
老人驚慌、恐懼、無助,沒有選擇性的逃進樹林裡。
這片林地是有主人的,隨便進入可能給人捉去,他倒寧願遇見田主,說出他的冤屈,不過,此刻老人的全副精神祇顧著逃命,再也沒有比後頭追殺他索命使者更令他懼怕的了。
他拖著疲憊的腳步逃遁入林,賭上這條老命了。
「糟了。」慢一步趕到的兩名粗野漢子胡天、胡地,疾追的身形乍然頓住,兄弟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怪對方耽誤了。
「混球!叫你少喝一口酒都捨不得。」做大哥的有權先開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