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買魚者,當真很快樂?」寶寶抗聲道。
「你存心抬摃嘛,大當家,你且評評理,我們會比不上這些村夫愚婦嗎?」
這種裁判很難當,衛紫衣不肯空言搪塞,更不願捲入其中,淡淡地答一聲:「兩個小孩子拌嘴,說過也就算了。」
紫秋茹老大不好意思,枉她癡長數歲,與寶寶做口舌之爭。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衛紫衣瞧輕她,不拿她當意中人看。
「原是我不對。」她搶著說,「也是心裡悶著,忍不住多言兩句。」
寶寶不以為這是什麼大事,何需費神解釋,只是嘻嘻一笑,被衛紫衣牽住的手頑皮地在他掌心內搔搔癢,衛紫衣忍不住一笑,把手握緊了。失而復得更加曉得珍惜寶愛,常常慣性的牽住寶寶的手。
回到梁家,晚膳已開出來。。梁員外很熱絡的招他們,直說:「沒什麼好萊,不中吃的。」有蒜泥白肉、清蒸鯨魚、腐皮火腿、涼拌鵝掌、血粉湯和兩樣時鮮蔬菜,用來娶媳嫁女的宴客都很中吃,不失面子,這土財主當真客氣得教人過意不去。
吃過飯,衛紫衣要戰平取出兩斤茶葉贈予主人,那是在鄉下地方喝不到的好茶,梁員外喜得眉開眼笑,親自收了起來。
就在賓主盡歡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騷動,一名長工站在廳外說要稟事,梁員外告個罪,跟那長工去了有好一會兒,回來時,臉上的表情憂喜參半,暖氣連連。
「不像話!不像話!」他坐下來。
衛紫農盡到客人的關訊「發生了什麼事?」
「唉,反正紙包不住火,事情是瞞不住了。」他使勁搖著頭。「家門不幸,盡生出孽子。我那次兒晚星讀了一輩子書,禮義廉恥全不顧,竟招了邱家的閨女私奔,幹下這樣的醜事,倒不如當初不教他攻書,跟著帳房料理田產,也不致學那張生跳牆、紅拂夜奔,滿腦子不正經。唉,兒女都是前世債啦!心裡頭氣歸氣,也不得不派人去找回他們,否則他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拿什麼養活妻子?方才。老徐來報說已經找到他們,正在路上,我已交代下去,等他們回來,邱家的閨女先遣回邱家去,趕明兒挑個好日子去下聘,成全他們算了,也是為兩家遮醜。不過那個孽子非懲治一番不可,誘拐人家閨女,
教我抬不起頭來,更加的愧對邱老捨。」;
聽了這番話,紫秋布有些動容了。這梁員外不比一般俗人只會偏袒兒子,將罪過全倭於女方的淫蕩不正經。看來邱鳳女過門後,日子不會難過。」
盼著盼著,等到夜深,仍不聞動靜,衛紫農要寶寶先去睡了。
「等人捉回來,你會叫醒我嗎?」;
「又不是看猴子,還怕明日就沒得瞧了?」。
寶寶不響了,心想著有動靜,人聲嘈雜必然會驚醒他,便去睡了。衛紫衣看著他沉沉睡去,回到書房,喊來戰平,低聲交代一番。戰平連夜出莊而去。臨睡前,他抽出一本詩集,隨手翻看幾頁,驀然沉吟起來,只因他看到裡頭有一頁書角折起,顯然為了方便時常閱讀,那是二首白居易的長詩《太行路》,其中有幾句用來筆畫了又圈,正是:「太行之路能催車,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峽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人心好惡苦不常,好坐毛羽惡生瘡……行路難,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覆間。」
衛紫衣合上書,歎然道:「這個梁曉星,被他爹估得太低了。他並不膚淺,反而極有見地,不是只曉得張生跳牆、司馬琴挑。」
他有預感,這個家將興起一場大風波。
梁家辦喜事倒挺快的,人捉回來第三天使下了聘,第五日便迎娶。可能也是一對新人早已不新了,日子拖欠了話輛更長,令人難以消受,不如快刀斬亂麻,讓事情定了案,往後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邱老捨自是沒異議,梁家肯認帳,讓他女兒明媒正娶的做人,他已是喜出望外,心滿意足,再無二話。
饒是辦得匆忙,梁家依然殺豬宰羊皮鞭炮,從窖裡抬出十六罈酒來擺場宴客,還請來兩班吹鼓手,熱熱鬧鬧的當一椿正經事在辦。
邱老捨更是一樂,有擺酒宴客,表示鳳女毋需熬忍三年做童養媳。
他以親家的身份和衛紫衣等人一桌吃酒,喜得不住向他們道謝。
衛紫衣謙辭。「我們也沒做什麼,全是梁員外自己做的主。」
寶寶心無城府,嘻嘻笑道:「這一對新人郎才女貌,都好看得很!也難怪他們會在一起,全村上下,找不出比邱姑娘更美的,比梁少爺更俊的,他們若不在一起,又到哪兒再找一個容貌相當的。」
邱老捨有點訕訕的笑了。「鳳女像她娘。」
邱成貴在一旁陰陽的笑笑:「我倒循,長的像著不死的爹。您也別高興得太早,今日送羊入虎口,就怕連骨頭都沒剩下。」
「胡說,你八成嫉妒你妹子命好。」
「呵,命好命壞,在成親這天說了不算,必須伸長了脖子慢慢看!」邱成貴不客氣的說,也知老爹要變臉,自己動手撕了小半隻烤鴨,拎起桌上的酒壺,大模大樣的朝外走,到廢井前的老樹下自飲自食反而逍遙快活。
「那個老悻悔,瞎了狗眼蒙了心,親手斷送自己女兒!」
邱成貴扯開嗓門詛咒叫罵,反正這裡偏僻,別說平日沒人肯來,今朝梁員外大宴鄉親,連佃戶都請來吃次農等席,這裡更是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他大可以痛快的說出心裡的話。
「這是什麼世道?同樣犯戒成,有人風風光光的一掃污名,而你卻教人活活逼死,翠花姊,這世間的道德標準在哪裡?難道是在有錢人的嘴裡,他們說了便算!可惡,該死,我才不信那老狐狸安著好心眼,鳳女肯定要吃大虧,偏偏老悻悔不肯聽我的——呵呵,你若還在,定要罵我平日不爭氣,才落得今日在老頭面前沒地位,活該!」邱成貴咬了一大塊肉,洩憤似的用力咀嚼,左手提壺朝廢井比一下。「來,干了!一醉萬事休。」
借酒澆愁,最易喝醉,不多時邱成貴已是語不成句:「逼死了一個……又逼死一個…
…哈哈,都死了算啦…」搖搖搖擺晃到廢井前,倚著廢井坐下來,忽然嗚咽起來:「我好想你…翠花姊……他們都說我還小不懂…真氣人,十五歲還不懂愛人嗎?可是…沒人在乎…連你也不在乎……」
瘋瘋癲癲鬧了好一陣子,終於鼾聲大起,醉倒了。
戰平下了樹,看了他好一會,終於道:「看你也算是漢子,而且可憐。」把邱成貴扛在肩上,送回他家,才往梁家覆命。
梁家的宴席快散了,梁晚星也教私塾裡的同學嘲謔的、半含取鬧半含惡意的灌飽了黃湯,誰教他偷偷摘下了村裡的一枝花,佔盡便宜卻沒落個懲罰,最起碼,也要他今天夜裡當個空殼新郎,教新娘子望著喜燭垂淚到天明。
總之,大家都醉了,被灌酒的人醉了,灌酒的人也醉了;難得吃到的好萊,難得暢飲的美酒,歡樂的氣氛總是令人沉醉。
唯有衛紫衣清醒得不得了,笑看寶寶興致勃勃的模樣。
「第一次看人辦喜事,參加喜宴?」
「嗯。」他眼珠子轉來轉去,瞧什麼都新鮮有趣。
衛紫衣摸摸他的頭,心裡有些歉疚。方才見紫秋茹是刻意妝扮過了,硬是美賽新嫁娘,就差沒穿上大紅衣服。只有寶寶,一路上都沒空為他製衣裳,只從成衣鋪買來幾件替換,當然比不上訂做的好看,加上一路風霜,已經半新不舊。衛紫衣出門不喜太多長物累贅,身上也是一件六成新的長袍。這更顯得紫秋茹的排場大,看她是單身一人,其實一路上,有人婢在前頭打點,不過顧著衛紫衣面子,不願過分張揚。
戰平來時,一片鬧烘烘,好不容易才找到魁首,低聲向他報告所見所聞。
寶寶看人鬧酒看得不亦樂乎,等回頭瞧見戰平,咦了一聲。「你跑哪兒去了?真可惜,沒瞧見新郎給人灌醉了,好熱鬧。這喜宴的菜可真不賴,我替你留了一份,快吃了吧!」指著自己面前那一盤堆積如山的菜餚,推給戰平。
戰平心頭感激,沒說什麼,埋頭吃了起來。
紫秋茹去瞧新娘子回來,不忘順便回房重理容妝,一身光鮮的重新坐下。』「邱鳳女很好,顯得十分高興,我給她一隻碧玉戒指做留念。」
衛紫衣笑道:「你也不放心她吧!」
「大概事情太順利,反倒見疑。可是再留下來也不是道理,各人有各人的命運,實在顧不了太多,所以留下一隻玉戒做為憑信,萬一她在梁家待不下去,可以到江南『紫竹宮』找我,總有她容身之處。」
喜宴結束後,他們四人收拾行裝,便向梁員外告辭。梁員外自然再三挽留,教他們多住一夜明日再走。他們只說日正當中,到落日前正好趕到前頭小度歇宿,又再三道謝員外的慇勤招待,終於還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