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明大師面惡心慈,原本就沒打算將寶寶就地正法,只是,家有家規,非逮著他回去不可!而今,衛紫衣現身了,瞧這情勢,他絕不肯將寶寶交由他處置。這問題可難了,卻還難不了一代高僧。
寶寶還在哭,只是聲音小了。衛紫衣撫著他的背脊,柔聲安慰:「沒事了,寶寶,沒事了,大哥在這兒!不要再哭了,寶貝,大哥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不過,你別再哭了,你哭得我心都亂了!」
他抽噎道:「寶寶好想……大哥哦……可是……回不去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親自來了。」給他這樣楚楚堪憐,真情坦率的一哭一鬧,衛紫衣的心情亦是酸楚、激盪的,淚光不自覺的在他眼裡閃亮。「寶寶啊寶寶,你害我操心得夠了,幸而上蒼庇佑,你總算平安的讓我找到了。」
「你一直在找我嗎?」
「整整一個月又十天。」他說著,發出滿足的低歎。
「大哥!」他屏息片刻,竟又滿眼熱淚,把頭埋在他胸前又鑽又揉,聲音又便咽起來:「我知道……只有大哥……真心疼我
「怎麼又哭了呢?」一股柔情從胸中綿綿不斷的湧上來,然而,他畢竟是闖蕩江湖的老手,一時的兒女情長並不會使他忽略橫亙於眼前的難題。
「戰平,」他平靜的吩咐:「去把水袋取來。」
戰平立刻去解下馬鞍旁的皮水袋,衛紫衣接了過去,扶起寶寶的頭,輕聲道:「來,喝點冷水你會舒服些,不要再哭了。」不說不渴,一說果真口乾舌燥,寶寶張開嘴,一口氣喝下半袋子清溪水,然後看著衛紫衣,也知道笑了,笑容怯怯的,像個闖了禍的小孩。
「大哥,你快帶我離開這裡吧!」
「只怕不容易呢!」他清晰而穩重的說:「你如今可後悔自己闖了禍?」
他擔犯了一下,並不覺得有錯呢!
「寶寶!」衛紫衣該認真時絕不放鬆。
「我沒有做壞事……」
「大膽孽障,你還敢狡辯!」悟明可開了口,一張嘴巴說不出好聽的話,嗓門大得老像在罵人。」你火燒少林『藏經閣』還敢狡賴?」
「您少瞧不起人!」寶寶火大的向前邁了一步,今日非將心裡話挑明了不可。「我若有心要放火燒寺,整個少林寺都可能被我燒光光,豈有只燒『藏經閣』的道理,何況才燒壞那麼一扇破窗子!」
「這又是什麼歪理?」
「不是歪理,乃堂堂正正的大道理。」
「你愈說愈不像話!」悟明真動了氣。
「寶寶!」衛紫衣不得不慎重警告;「好好的向大師解釋。」
「好嘛!」寶寶在衛紫衣面前總是比較乖巧聽話,而且有人撐腰,便放膽直言:「自從大和尚叔叔又把我帶回少林寺,我成天無聊得發慌,眼見明智、明理、明月沉迷於打坐練功,要他們陪我玩兒老是說沒空,三個人在一起就嘰嘰喳喳的討論他們正在練的那一套拳法,熱中得不得了。我愈瞧愈不像話,出家人不該是『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嗎?胸中了無掛念,這才成得了佛。結果,少林弟子十有八九均沉迷於武學,野心勃勃的皆把學遍『藏經閣』中的七十二絕技當作一生的賭注!忘了出家人的本分是學佛,武術不過是末技。我看不慣嘛,所以才——」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悟明心知不假,竟反駁他不得。
「就只有這個原因?」衛紫衣真不知他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這是原因之一。」秦寶寶心情篤定,滔滔而言:「另一個原因是:既醉心於武學,男子漢就該爭氣些,自創出一套獨門絕技,才算真本事、真英雄!結果,我發覺少林弟子對『藏經閣』有一種著魔般的依附心,彷彿這一生能否揚名立方全仰賴『藏經閣』,所以我才想,不如燒了它吧!結果也沒燒成,只因想到大和尚叔叔的處境,總不能害他連住持都當不成。最後就燒了一扇窗子示警、示警!」
有好一陣子,眾人無語,週遭是如此的靜寂,幾乎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他的「道理」似是而非,一時也說不出錯在哪裡,又覺得不該是這樣解釋的。
「我說錯了嗎?」寶寶揚起眉毛。
「唉!」悟明長歎一聲,放棄去思考這比佛法更難悟通的道理,決定讓掌門師兄自個兒去傷腦筋。「衛施主,兩個月後,我等在少林寺恭候你的大駕,勞你攜了寶寶同來,到時由掌門自行發落,你意下如何?」
衛紫衣一時驚疑不定,終於露出豪爽的笑容:「大師有命,衛紫衣恭敬不如從命。」這意思是將寶寶交給他,由他負責帶寶寶回寺領罪,此乃悟明大師最大的讓步。讓步歸讓步,也挺老謀深算,想想除了衛紫衣,又有誰能讓寶寶乖乖的、自動的回少林寺領罰?
再則,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話既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衛紫衣答應了算數!寶寶即使想抗議也來不及,他又怎忍心教大哥落個「不重然諾」的臭名?
待悟明和少林僧俗弟子一齊離去,週遭的氣氛才鬆懈下來。
「老天,總算走了,我有逃過一劫的感覺。」唐蠡當場吐出一口大氣,對衛紫衣的風采與氣派大為折服,對秦寶寶有一種被騙的感覺。「你……你與少林寺有什麼關係?你不可能是少林弟子吧?!」那簡直是荒天下之大唐。
「當然不是。」寶寶對他愛理不理,這小子原來並不可靠。「你是唐門高手,使毒的本領令黑白兩道聞名色變,又怕少林高僧什麼?」
「我們是使毒,心腸並不毒,豈能亂傷無辜。」
衛紫在發問:「閣下是——」
「在下唐蠡,排名第十。敢問大俠大名?」只知他姓衛或惠。
「賤名不足掛齒,姓衛名紫衣。」
「衛紫衣!?你是『金童閻羅』衛紫衣!那麼她是……」唐合大驚失色,直瞪著寶寶:「你是秦寶寶?!唐情口中那個『娃娃叔叔』!我的老天,你竟然是……」女的!不知怎地,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衛紫衣瞅著寶寶笑:「你又使用化名」」
「可不是,這小子太好騙了!若是唐堯小子在此,老早拆穿我的機關,唐情小子來了也會起疑心,只有他,太自信了。」
這話不公平,他初見她時是女兒身,怎會聯想到娃娃叔叔?不過,此刻聽她一口一個小子,確實是娃娃叔叔無疑了。
唐蠡至今方醒悟,她說的沒錯,她肯叫他一聲「兄弟」,果真是抬舉他了。
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招空載月明歸。
唐·船子和尚(頌釣者)
坐在船首垂釣,只是圖個新鮮,主要是對著明月長夜閒話,無庸置疑,這是寶寶的主意,只有借兩兄弟相約垂釣的理由,才能阻止紫秋茹又要夾在他們中間。
一路上,他們兼程趕路,直至上了船,要過長江了,才能鬆口氣兒,躺平了歇息。寶寶睡足了一個白天,向船夫要來釣具跑到衛紫衣和紫秋茹面前,硬生生將紫秋布擠開了去。衛紫衣是一見他就笑,馬上同意他的新點子。
「寶寶,你對紫姑娘要有禮貌,好歹人家是客人,而且這一次為了尋找你,她亦出力不少。」他說的是人情世故,寶寶不感反駁,只是暗生警惕;這個紫秋茹分明是要搶我大哥嘛,真該打屁股!
女人愛慕衛紫衣是何種德行,他可是親眼目睹,紫秋茹的表現可瞞不了他,甚至,她表現的比上回那個祝香瑤更大膽明顯。
「有夠討厭的,我才離開不久,大哥又被女妖精纏上了。」
衛紫衣神秘一笑。「這需怪你。」
「怪我?」
「我先問你,你是不是又扮回女兒身,才逃過少林僧眾的追捕?」
「咦,大哥知道了,真是神機妙算。」
「你不覺得過分嗎?若說與我最親近,因何不曾在我面前現出女兒身?」他半真半假地,似有牢騷之意,其實是要小傢伙不再逃避。
寶寶頓斂眉凝神,悄然不語。
「有何難處嗎?」
「只因是至親大哥,反而沒臉突然扮女兒態,即令出醜也不願出到你面前來。大哥能懂嗎?我本來是一男孩,忽然間陰陽顛倒,說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
他吸起小嘴,其態可掬,惹得衛紫衣將他抱向懷中來。
「小傻瓜,大哥若笑你一聲,也就不配當你的大哥了。」他的聲音低得像耳語。「我知道你的心理,你心慌而意亂,將信又將疑,所以我不曾強迫你改變。可是,寶寶,你愈長愈大了,你的身體將開始發生變化,你會逐漸成熟,女性的特徵會慢慢顯現出來,你縱然有扁鵲之能也無法阻止自己身體的發育,你終究要面對現實的,不是嗎?」他深深的看著「她」,聲音好平靜。「以前,我只愛你的活潑可愛、率直認真,甚至你的調皮搗蛋。而今,我更增加了些東西,我愛你的千變萬化,愛你稱得上傳奇的來歷,也愛你即將面臨的成長與苦惱。不論你是男是女,我待你的心一如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