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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謝上薰

  寶寶生性好動,在威嚴的竇太君面前不敢放肆,一個上午端坐如儀,好不辛苦,何況他不喜歡每天拘束的陪一個老太太說上半天話,到了下午又給仇炎之叫去伺候,這一對母子可將他煩得夠了,所以非逃不可。

  「可笑有人嫉妒我在太君面前說得上話,我卻覺得不如做小花匠比較逍遙自在。」

  天性如此,自己也無法勉強自己,況乎他人?

  一日與唐蠡、丁籠沙計議定,便感覺一日也待不下去。

  此刻,他滿足了好奇心,順利走入「妙高樓」,樓下是書軒,從藏書中看得出公爵是極飽學的人;樓上則是畫堂和一間小套房可以留夜。

  「奇怪,這樣一棟比大哥住的略微華貴些的書軒加畫堂,一點兒也不特別嘛,怎會成為府中人人不敢隨便提起的禁地?」

  秦寶寶有那樣一位古怪邪氣的父親,所學頗雜,知道一點機關之學,可是,他一再檢查也瞧不出這裡暗藏機關。

  「那究竟是為了什麼因素?還是此樓中藏有秘密?」

  他的眼睛盯在多寶隔上,古董室書畫不少,或許價值不菲,因此成了禁地?不對,若為此因,理當重兵把守才合理。

  他身子尚未長成,個子不高,視線剛好平視多寶隔的中層,然後往下游移,隨意挑幾件來欣賞,又順手放了回去,不覺有何稀奇;逐漸的,將視線往上移,目光盯住一點,那是一個黑檀木匣,瞧著頂貴重的,似乎收藏著寶物。他見獵心喜,連忙取了下來,打開來,裡頭藏著畫軸,不免有點失望。

  「又是畫!這屋裡的畫也未免太多了些。」他撇撇嘴,本想不看也罷,又禁不住好奇,因為別的畫都沒這樣慎重藏之,終究還是解開繫繩,將畫軸攤開了來瞧,忽然驚叫:「我的娘啊!」畫中少女其飄逸出塵之美,幾乎使四周生輝,定睛一看,還真是他的娘哩!

  秦寶寶不曾見過慈顏,只在懂事後,常見爹對著一幅畫像長吁短歎,一問才知是他的生身之母,等他慢慢長大,秦英不只一次看著他的臉歎道:「你愈來愈像你娘了,她若能見到你巳長這麼大,不知有多高興。」結果反惹得寶寶眼淚鼻涕全來,哭著要限。秦英便收起畫像,不再說那等言語。

  他的外貌與生母馮香蝶有七、八分相彷彿,也不知是字還是不幸,同時也遺傳了生父秦英的六分脾性,滿腦子的古靈精怪,在氣質上就缺少馮香蝶那種羽化天仙般的出世之美,彷彿不該是這世間的人。秦英可能見亡妻壽夭而心生警惕,寧願寶寶俗世些,對他的惡作劇睜一眼閉一眼,反倒欣慰孩子有脾性。

  久不見慈顏,不想卻在此地無意息撞見。

  「我娘的畫像怎會在這裡?」

  他一時也想不明白,匆匆將畫捲起,放入黑檀木匣裡,不必考慮就決定帶「娘」一起離開,不願留她在陌生男人家裡。

  「我的娘是我和爹爹的,豈能受你們公爵府拘束!」

  說不出來的惶惑與不安的感受彷如潮水,一波波地湧上心頭,這景致幽靜華美疸得人流連忘返的一等爵府,轉眼間成了不堪入目的阿鼻地獄,只想快快離去。

  只不知,他今夜的行動早已落入「鐵血公爵」仇炎之的眼中。

  ***

  一支叫化雞撕開來,濃香四溢。

  寶寶開心的啃著雞腿,行旅之時,胃口最好,只因活動量大,容易餓,聞到香氣撲鼻的美食,自然食指大動。  不用說,好吃的叫化雞乃出於唐蠡手藝,丁籠沙在一旁幫忙裡泥。

  他吃的滿意,也肯幫唐蠡小子吹噓兩句:「籠沙姊姊,嫁給唐蠡別的好處沒有,但至少地有能耐把你貴得白白胖胖的,這一生的口福可好了。」

  「這也算是恭維?」唐蠡沒好氣的橫他一眼,又溫柔體貼的撕一支雞翅膀給籠沙。這小子偏心,翅膀肉是最好吃的。

  「怎地不是?我自和你相處以來,就看不出你憑哪一點吸引美人青睞?若論外貌,你是人模人樣的,但與我相比可又天差地遠,籠沙姊姊會看上你是因為我年紀還小,這才便宜了你。你說對不對?籠沙姊姊。」

  丁籠沙笑得春花朵朵綻放。「寶兒的嘴真甜,還真虧得你年幼,否則可找不出幾位含苞待放的少女不教你迷了去。」

  「還是姊姊的眼光好,以後唐蠡就有勞你費心改造。」

  「這是當然。」

  「喂,喂。」唐蠡唯恐未來的愛妻「近墨者黑」,他可吃不消,連忙警告:「你別教他蒙蔽了去,其實,他是『她』,她……」

  「什麼他是他?會不囉唆!」寶寶一口截了他尾語。「男人愛羅峻可是最糟糕的毛病,籠沙姊姊要不要再慎重考慮一下?」

  「你……你……」唐蠡氣憤地怒目而視。寶寶還他一個鬼臉。

  「好啦,寶兒。」丁籠沙居中調停。「唐大哥是老實人,你何苦老是逗他呢?」

  「老實?老實人會誘拐良家婦女?才怪。」

  她紅了臉。「這也是他一片摯情,所以我才……」一顆頭似有千斤重的垂了下去,是嬌怯,是示愛。

  「籠沙。」唐蠡含情激動的握住她的手,兩人的視線彷彿膠著了,捨不得分開。

  好啦,這一對有情人算是湊合成功,不虞慘遭退貨,寶寶著實替籠沙高興,祈願苦命女就此否極泰來,不再自歎命薄。不過,也該差不多一點吧,他一整支雞腿都啃完了,那兩人還像是被點了穴道似的一動也不動,凝眸相望何時了?光看就會飽啊!

  他清了清喉嚨,很大聲地,那兩人才不好意田心的分開一點。

  女兒家面子薄,唐蠡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以打破沉寂,一瞥眼間留意到寶寶擱在身旁的行李,隨口問道:「那長長的東西是什麼?我記得帶你進府時,你身邊不過兩件衣物隨身……」說著說著,腦子已冷靜下來,想通問題的嚴重性。「你順手牽羊?!」一句指控重重落到寶寶頭上,炸得三人腦門開花。寶寶竟敢從老虎嘴裡偷東西?

  這小子說話真不客氣!寶寶眼光有些驚訝地瞟向丁籠沙,似在問,這種貨色你確定要忍耐同他過一輩子?當然啦,他說的也有幾分真實性,只是寶寶絕不承認。

  「你少胡說八道!這可是屬於我的東西。」

  「怎麼我從沒見過?」

  寶寶瞪著他。「你一心全想著如何勾引籠沙姊姊,自不會注意到我。」

  唐蠡微窘。「你才是信口胡言!」他覺得只要寶寶不離開他身邊,他對寶寶就有一種對待子姪的義務,不能眼看他一錯再錯。「你堅持那是你的東西也行,你能說得出裡頭是什麼?可敢取出供我等一開眼界?」

  「沒想到你也對我娘大感興味。」寶寶嗤鼻冷笑。

  「你娘?」

  「這裡頭裝著我親娘的畫像,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休想見上一見。」

  話聲剛落,忽聞得馬蹄聲響,一人一騎威風凜凜的馳至,竟是「楚國公」仇炎之!他單槍匹馬的追來。

  丁籠沙嚇得慌,面上的血色不知流向何處,一片慘白;唐蠡保護性的站在她身前,準備為她遮風擋雨,為心愛的人不惜一戰,但,仇炎之竟似沒瞧見他們,只把一對桐桐目光投注在秦寶寶的臉上。

  「把東西還給我。」

  寶寶把用藍巾包裡的黑檀木匣抱在懷中,朝他呸了一聲。「堂堂公爵大人竟也干下流勾當,偷竊我娘的畫像,今朝物歸原主,絕無送還你的道理。」在他想來,這畫像定是他爹所繪,不知何故落入仇炎之手中。

  「果然,你是香蝶的孩子,」他翻身下馬,高大的身影直逼至寶寶面前,宛如今日重新認得他,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直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一種熱辣辣的感覺浮現眼眶四周,一日證實了心中猜想,內心激動莫名,他凝視著寶寶的容顏,這朝思暮想的一張瞼啊,竟再一次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

  澀澀的淚水滑下他的眼眶,他突然將寶寶擁進懷中,哽塞地說:「老天垂憐,教我找到了你,你是香蝶的孩子,太好了!太好了!你娘呢?你娘又在哪裡?」

  作夢也想不到,鐵血男子竟然有淚可彈。寶寶差點呆掉了。

  「你說啊!你娘現在何處?為何沒跟你在一起?」

  「我娘早已成仙,是難產而亡的。」寶寶震動,立即接口道:「我說過,我打小父母雙亡,你又來多問,難道有人喜歡做孤兒嗎?」他推開仇炎之,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倒有點兒不忍。「你也毋需太難過,我娘芳魂有知,你只因見了她。的畫像便心生愛慕,她也會笑你太癡狂。」

  「癡狂嗎?你又懂什麼呢?」

  他的嘴唇抖顫著,轉過身去把雙掌蒙住臉。香蝶死了?香蝶死了?香蝶死了?

  早在十五年前她已然香消玉殯。他的癡情再也無人可訴,心裡狂熾的愛火就這樣被一場冷雨澆熄,老天何且一殘忍!何其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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