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夢雅也有同感,但她已是潑出去的水,又有小姑在一旁當耳報神,當下便駁回去:「妹子好糊塗,等哪一天你也像大姊一樣有福氣尋得好婆家,就會明白天下最好的莫過於夫家,那才是咱們女子終身的依靠,安身立命之所在。」
「夢雅這話就對了。」太君持平道:「夢珂仍是孩子氣。」夢河有點不服,但沒再爭下去,因為孫仰嫻在一旁,怕她回去轉述,教孫止戈誤以為公爵千金瞧不起他們侯爵府。剛剛大姊說那些違心之論,不也在防小姑?果真夫家比娘家好,豈會常回門。
「怎麼,炎兒至今未到?!這孩子愈來愈不懂禮數。」竇太君帶著歉意對剛走進水榭的東武夫人道:「親家母千萬以見怪,本來早在忙返家不久便該去拜訪親家翁,不幸卻帶了一身傷回來,無法會容,好不容易盼到他痊癒了,老身心想他太久沒親近故交親友,不如辦個熱鬧的宴會才好個個不落空,以免不小心得罪親友,那就罪過了。剛才命丫頭出去傳話,喚他來見客,卻不知教誰給拖住了,至今……」
東武侯夫人連忙篇仇炎之開脫!說他一定被一大要貴客給拖住了,以後再見也是一樣的,賓太君一定不肯,要再一次派人傳喚……兩個老太太便在那邊虛應故事的客套來客套去,反正禮數周全才不見怪嘛」.
當仇炎之帶著小跟班前來應命,就瞧見這一幕,站得遠遠的,忍了又忍,總算把一副最感無聊的表情給收起來,這才走了過去。
「娘。」他喊,心情陡的一沉,一大票的娘兒們,天啊!
「炎兒,你總算到了。」
竇太君高興的提高了嗓門,只因她也快應酬不下去、她自認人老皮厚,什麼虛情假意的話她都能當作真的,聽之說之而不改顏色,不料東武侯夫人比她更肉麻,真是棋逢敵手。可借東武侯夫人沒生兩個兒子,要不然為了順利嫁出女兒,她不認輸,另有一套甜言蜜語等著傾口而出呢!
仇炎之過親家母,對三名閨秀不能輕薄,只有視而不見。
竇太君正要他親熱些,親自為他引見三位千金,說了對方如何尊貴,品性如何之好,夢雅、夢珂在一旁不遺餘力的幫腔,恨不得他馬上就訂下一門親事。
「公爵大人——」突聞一聲尖銳的童音壓倒眾雌色,那聲音簡亙坦率得無法無天:「這小湖裡有好多好多的魚兒,我明天可不可以來釣魚?」
這些世冑貴女無不吃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只有仇炎之如開天籟,樂得擺脫一群八爪女,聲音響響亮亮的回道:
「寶兒,你過來。」
秦寶寶跑過來把仇炎之拉往觀水處。「你瞧,直一的有好多好多的魚兒,閒時來這兒享受垂釣之樂,不也甚美?」
「可不是。」仇炎之可以想見老母此刻的臉色必然是紅得發綠,哈哈哈,這寶兒直一有兩下子,一時心情大好,說道:「明日叫人放下小船,我同你一道來釣魚。」
「你的技術如何?可別拖累我。」
「這話無禮,且饒你一回。」
「得了吧!我的公爵大人,『忘因負義』不是武人該有的品德。」
「你小心太君饒不了你,到時誰能救你?」
「沒人救我,我便落跑,相信你捫也追不到我。」
「千軍萬馬也追不回你?」
「南京城中何來干軍萬馬?調動官兵捉拿一名小奴才,不怕反遭非義。」
「不,你不能走。」
仇炎之也說不出為什麼,一見寶寶竟覺得比什麼人都親切,那張瞼讓他有熟悉之感,更加的想探究到底,絕不允許他私自潛逃。
「只要你能教太君不罰我,我自然不逃。在這兒吃的好、穿的好,傻子才捨得走。」秦寶寶故意這麼說,而他是非走不可的。他想到一個互利的法子,他幫助唐蠡取得美嬌娘,只要他們能私奔成功遠離南京地界,到時,他大可要求唐蠡護送他回北方。
而在離去之前,有一個地方他必要去探險一次才算遊遍公爵府,功德圓滿。
第四章
在柔美的夜色氣圍裡,他們聞著花香。
天上懸著半彎月,亮得夠照醒優雅的蘭花、嫵媚的海棠、熱鬧盛放的桃杏、高潔雪白的梨花,欲睡也不成,卻不能使人看清楚對方臉上的細微表情。
衛紫衣和紫秋茹偶爾交視一眼,他的眼睛是深邃的、若有所思的;而她的呢,朦矓地、奇裡一地美麗。她差不多斷定他的腦海裡又裝滿了寶寶,反正這些日子以來,他只消一停下來休息便是這樣,她試著不在意,只要能留在他身邊。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這般如詩的意境多美。」紫秋茹輪廓細膩的面龐上,透出一股冑謐。「晃漾如水的月光灑落在梨花盛開的院子裡,柳絮被淡淡的夜風吹落池塘上,啊,歷代文人偏愛吟詠春日風景的柔麗可人,果然有道理。晏殊責為宋朝一代宰相,卻也是名詞家,據傳他有天讀到一首炫耀自家富貴的詩:『軸裝曲譜金書字,樹托花名王篆牌。』反而嗤笑那是乞兒相、暴發戶,富貴不久也。於是他寫下這詞為富貴兩字作註腳,因為只有身份高尚的名人雅士、大家閨秀,才有這等自然流露的從容閑雅,去欣賞花影、飛絮。」
衛紫次接下去吟道:「『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索林市煙中。魚書欲寄何由達,永遠山長處處同。』這世間又有幾人享得一世清福?絕對沒有的,只有不斷的奮鬥才有長久的富貴,晏殊死後,他的子孫也落魄了,便是一例。」
「衛大哥好掃興。」
「『紫竹宮』眼前的春日夜景確實當得起晏殊那兩句詞,無奈衛某愚魯,以最後那兩句方能符合我的心境。」
「『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唉!衛大哥何苦想不開,對愛弟思念又思念。你我兩幫人馬已全派了出去,很快會有消息,且常聽你轉述寶寶是如何的聰明機靈,我深信他會沒事的回到你身邊。」
「不管怎麼說,他只是一個孩子,又沒什麼江湖閱歷。」
她搖頭,明眸如電緊緊的捉住了他。
「我卻以為你是拿寶寶當作盾牌,阻止我對你……我和你之間有更進一步的交情。」她心裡歎了一聲,為著體面,終究不敢表白心跡,唯有不斷的暗示、暗示。
「哦,」他有些意外。「你竟然以為我在利用寶寶拒絕你?!」她的盛情厚愛早已使他感到不安,感到煩惱,原打算裝傻,她卻逼到眼前來,盯得他更緊了。「你錯了,我雖不才,也毋需利用自己心愛的人才站得穩立場。」他的聲音轉為低沉而有力。
「你……你既敢挑明了來講,因何全不顧我的心?」她在他幾近無情的言語中讀出他對她全然沒有私情,清澈而冷淡的目光啊,是多傷女人的心,教她瑟縮於他的目光下,感到憤慨了。「你真是這樣無情的人嗎?我自問以我的家世條件並不辱沒你衛紫衣,待你更是從來沒有過的百依百順,你果真不領情,也不該用冷言冷語待我。說到底,你一味顧惜秦寶寶,不過是余桃斷袖之流!」她惱羞成怒,口不擇言,像個刺媚一樣怒張尖刺防衛自己。
「你說什麼?」
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差點驚跳了起來。
「我說你愛秦寶寶愛得過火了,小心身懷斷袖之癖。」
他驀然爆出」陣狂笑。「我的老天!」
紫秋茹摔然間激莫名,連他的笑聲都像在取笑她的癡妄,她昂起頭來,眼睛裹冒著火。「衛紫衣……」
「哈哈……我不是在笑你,只是好笑男人不愛風流也是一種罪過,怪不得天下多的是搏蝶逐鶯的採花之輩,就怕不風流便落個斷袖罵名。」
紫秋茹的眼睛須臾前還滿是羞憤,現在卻只剩下羞慚。
「你……你對秦寶寶不是那種愛?」
他不做正面回覆。「你想,我若是那種人,展熹、子丹他們肯服我嗎?」
「我很抱歉。」她的氣勢立刻弱下來,這便是失言的代價。
衛紫衣趁機表明立場。「紫姑娘是女中英雄,人中之鳳,若不是我早巳心有所屬,斷乎抗拒不了你的儀態與風采,只是江海深闊,我也『獨取一瓢飲』,不願亦不忍朝秦暮楚,有傷陰德。」
「原來你心裡已經有了對象,」她垂下眼瞼:「怎麼從來也沒聽人提過?」她一時心亂如麻,將信將疑。
「這是藏在我心底的一個秘密,她——是不是對我也有意,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不願公開。」他溫和且節制的微微一笑。「一來這是我的私事,二來萬一日後結局不如我想的美,我所處的地位很受人矚目,只怕流言太過不堪,有傷她的清譽。」
「她不愛你嗎?這怎麼可能?」瞧他愈說愈像真的,她的心轉眼又陷入漆黑的泥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