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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謝上薰

  郭貞陽長得秀麗清新,十分甜美,但她不是什麼絕世美女,更無絕代之風情,遠遠不及他年少輕狂時曾渴望擁有的那名姑娘扣人心弦的美貌。奇怪,他已不再懷念那個女人,卻渴望從貞陽身上挖掘她潛藏的所有神秘!貞陽很單純,表達感情很直接,然而她是多變多貌的,前一刻生龍活虎,後一刻見血昏倒……

  焦味觸鼻,燕無極忙收斂心神。

  該死的!他想她太多了,用心太過了。可是,他們既是夫妻,互相關心有何不對?

  他找到理由安慰自己。

  「夫君,」貞陽不知何時已坐到他身邊,幫他烤魚。「對不起,我很沒用的。」

  「許多人都怕見血,你只是膽子小了點。」燕無極以常理推斷,不忍心多加她心理負擔。如果有一天他發覺她的膽子大到什麼程度,老天保佑他不要當眾昏便才好。

  魚烤得很香,味道又鮮美,貞陽一連吃了三條。他喜歡胃口好的女人,吃得下表示身體健康,但也不能過分貪吃,男人都不喜歡肥女人。

  「夫君,一個女人如果不會做飯、刺繡、紡紗、縫衣裳,不至於會被休吧?」貞陽以閒聊的口吻,試探地問。

  燕無極瞅住她。「你在說你自己,對吧!」

  「你知道?」她沒有感到羞愧,只是好奇的問。

  「瞧你這雙手,再看你活潑的性子,我猜不出來就白混了!」他若無其事的說:「黑木樓內有廚子、傭僕一大堆,原本就不需要你親自動手做什麼;燕門堡有最佳的布料來源、織紡和一流的師傅,你缺什麼只需開口吩咐,自有下人去辦。你乃當家主母,幫我管好內務即可,我相信管教下人辦好事情必難不倒你。」

  「夫君,你真好!」貞陽一把摟住他頸子,高興得只差沒跳起來。「早曉得你這般開通,我也不必給阿諾逼著學拿針線,恨不得縫起他那張烏鴉嘴!我不肯學,他就恐嚇我遲早會被丈夫休回家,你說可不可惡?」

  燕無極差點笑岔了氣,她真老實!「結果你仍是沒學,不是嗎?」

  「我學了,很努力地學,真的。可是我的十根手指頭卻吃足苦頭,老是見血,一滴血我沒暈倒,十滴血我就暈了,阿諾不願我受苦,便自動放棄了。」貞陽把頭靠在丈夫肩上,低語著:「我娘早逝,從出生我和阿諾就寄養在外公家,等於是相依為命的,他做什麼其實都是為我好,所以每回他撈叨時我就多少忍耐聽一些,當他是在盡責任,至於最後變成什麼樣子,他也會坦然接受。」

  「聽起來他像哥哥,你倒像妹妹。」

  「才不呢!我能忍便忍了,不能忍時就擺出姊姊的威風,他都不敢吭氣呢!」

  「這麼威風?」燕無極被逗笑。

  「當然。」貞陽神氣地一揚頓。「明天阿諾來,你就知道了,他最聽我的。」

  因為他心目中最在乎的人是你!燕無極沒有把話說出來。男人不應該小氣,要有量度。「你做姊姊的是不是常常欺負他?」

  「我怎會欺負他呢!沒有的事。」貞陽說時臉不紅心不跳,至少她不記得曾經「故意」欺負阿諾。「他是弟弟嘛,我很疼他的。」

  「男人不需要人家疼。」

  「才不呢!每回我疼阿諾,親親他的臉,他就很高興……」

  「你說什麼?你跟郭鐵諾親吻?」燕無極大驚失色,用力拉開圈住他頸子的兩隻小手,差點捏碎她手腕,貞陽痛叫出聲。「你給我說清楚,你們姊弟之間親密到何種程度?」

  「好痛!」貞陽用力扭動手腕,也掙脫不了他的緊握。「放開你的手!野蠻人才欺負女人,你放開我,你太壞了!」

  「我命令你回答我!」燕無極把她兩手全扭向背後制住,左手扳正她的下巴,沉聲問:「你是怎麼親他的?他又親過你哪裡?我叫你回答!」他深幽而漆黑的眼睛正如兩江冰泉,冷冽地浸寒她的心,教她無由地升起一股懼意,眼眶微熱,淚自己滾了下來,開始哭泣。「你莫名其妙……」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變了一張臉?這不像三天來與她恩恩愛愛的丈夫。

  「你還有臉哭?跟丈夫以外的男人親吻,是為不貞!」

  「你……你太過分了!」貞陽屈辱地怒叫,不知哪來一股力量,以頭去搗撞他的胸膛,逼使他不得不以兩隻手困住她的身子,她自由的兩手在他後背捶打著……打死他活該!

  「你夠了!」

  「不夠!你太骯髒齷齪了,不分黑白的侮辱人……」她突然蜻蜓點水似的親一下他面頰。「這就是我親阿諾的方式,我不貞了嗎?你說啊!」她居然比他大聲。

  「男女授受不親,牽手尚且逾矩,何況親臉?」他佩服她的勇氣與誠實,但她不能永遠這麼天真下去,他無法忍受他的妻子親近其它男子,即使是她的孿生弟弟。「以前就算了,可是你要記住,不許有下一次。」

  「阿諾是弟弟啊!」

  「你還有理狡辯!你是不長腦子還是故意生事?若教堡內的兄弟瞧見你親郭鐵諾,他們將作何感想?我的顏面何存?」

  燕無極自問不是暴躁易怒型的人,冷靜得近乎冷酷,生氣時一個凌厲的眼神就可以將人凍成冰柱!他克制情緒的能力向來是一等一,可是碰到貞陽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女子,形象幾乎不保。她太輕易便能撩動他的情緒!

  她的想法自成一格,別人看來很嚴重的事情她不以為有啥不對,像親親阿諾表示對他的友愛,但在別人眼中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卻認為不可思議,像男人納妾。郭作雲說的對,貞陽不像任何人,就像她的舅舅杜秀山。杜秀山教會了她「公平」兩個字。

  燕無極還不清楚她有這種天真到近乎可怕的想法。

  「我是你的丈夫,除了我之外的男人,全部不許靠近你,當然也包括你弟弟。」

  「你生這麼大的氣,就因為我親阿諾的臉?」貞陽揉揉發痛的兩手,瞅著他難看的臉色。「我以後都不親阿諾好了。可是,你也要以身作則,不可以讓其它女人接近你、親你,這樣才公平。」

  燕無極仰天深呼吸一下,平靜情緒。這個大膽的女人還敢向他討價還價?

  「你忘了新婚之夜我向你說過,我是夫你是妻,我是天你是地,女子出嫁從夫,你必須服從我,不得有違。」

  她眨了眨眼。「怎麼你跟阿諾一樣愛以大道理訓人?」

  「你閉嘴!」這個女人太多話了!燕無極突然俯下頭,吻住了貞陽,一個霸道、懲罰的吻,一個不容她抗拒的吻,舌頭專制地探進去……她胸口蹦跳得快窒息了,她只能緊閉上眼睛,感覺一顆心飛上了天。

  初更,他才回房。

  寒碧和美絹兩名婢女在上房輪值,女主人已然睡下,男主人沒回房,她們必須在裡面的衣物間陪睡壯膽,還不能睡得太沉。

  燕無極進房時,美絹從裡間出來,忙斟茶,他揮揮手,示意她們出去,他從不需要婢女伺候,他習慣男僕人,只是現在再也不能讓男僕人進房,那會嚇壞他嬌貴的妻子。

  掀開紗帳,他立在床邊看著貞陽熟睡的小臉,她今晚倒沒有睡在被子上,他有點納悶,伸手揭下紅錦被,原來她懷裡正抱著一個長條形的枕頭。

  他走出睡房,在花廳坐著。黑暗有助沉思,他常靜靜坐著思考許多事備,生意上的、人事上的、書本上的……過去,他唯一不需要傷腦筋的便是女人,而今,他卻娶了一個最教人傷腦筋的女人當老婆,一個愛黏人的小東西!她愛笑、愛玩、愛吃、愛找麻煩、愛發驚人之言,女人的傳統美德「溫、良、恭、儉、讓」她懂不懂?她說:  「我當然懂。我對老公很溫柔,對弟弟很善良,對長輩很恭敬,花錢買書時很節儉,不喜愛的東西我很樂意承讓。」他都快昏了,什麼歪理出自她口中都非常理直氣壯。

  他為了她傷腦筋,而她早將今日在溪畔的爭執拋到一邊去了,只記得溯溪而上與瀑布相遇的驚喜,只記得折野花回家插瓶,和她的侍女們述說今日的快樂旅行,承諾下回會帶她們一塊去看瀑布。用過晚膳,他到春秋樓與屬下商談事情,而她因太疲累很早便睡了,躺在他的床上像個不知憂愁的孩子……是啊!她根本還是個未成熟的孩子。

  燕無極不得不承認,短短三日內,他已然喜歡上郭貞陽,令他百思不解的是,他怎會喜歡這個古里古怪的小恐怖分子?他素來都很贊同聖人之道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人最大的功用即是持家、生小孩,不必對她們抱太大的希望,更不用花費心神為她們煩惱!可是現在,他卻喜歡上那個「煩惱之源」。

  他究竟哪根神經不對勁了?

  娶老婆嘛,就該像關飲虹的妻子趙宛晶那樣,放在家裡很安心,出外一年半載也不用擔心老婆跑了或闖出禍事,又實用又安全。要不,像韋一箭的夫人張寶兒也罷,精明能幹,上馬能拉弓射獵,下馬能進廚房,很會照顧自己和週遭的人。只有他的夫人郭貞陽,是生來給人照顧的,專門訓練別人收拾善後之能力的闖禍精——他有這個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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