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悲悲切切的倚牆哭了很久、很久,十多年的用盡心機,到頭來全化為兩股淚泉、一腔悔恨。
此後一個月,她每日不定時的偷潛入滌園。滌園裡有個夢娘,又回到她的夢中天地,夢裡有綠竹倒影入池塘,草坪如茵可做床,她常常坐著坐著便躺下來睡著了,穩重儒雅的梅皖山總會在一旁看得癡了。
鹿子妏欣慰地拭去眼淚,離開了滌園。
從此浪跡天涯,去贖她的罪孽。
第八章
秦藥兒的肩傷一好,又成天活蹦亂跳,早忘了生死交關那時的恐懼無助,更不記得人家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是因為她好出風頭、多管閒事。
最後一次檢視她的傷勢,龍湖臉現微笑,說道:「你還是這副樣子我比較習慣。」他不是會逃避現實的人,當下便同她提起:「明日我就送你回滄浪島,再請我爹娘委託媒人去向師父提親,為咱們挑個好日子成親。」
秦藥兒的一對眼睛睜得大大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和我成親?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必須成親。」龍湖心知藥兒從小沒母親教導,但男女之防總不能不知。「男女授受不親,我每日為你療傷,此種行為除了父女、母子、夫妻之外,總是不妥當的。雖說事貴從權,但我還是不能對不起師父。」
「關我爹什麼事?你是為我療傷,只有我們兩人知道……反正,我不要和你成親啦!」為這種原因成親,她才不要。笨師兄!一點也不知人家的心事。「我會當做沒這回事,你也當做沒這回事好了。」
「可是明明發生了,如何當做沒這回事呢?」龍湖若是會趁機推諉責任的人,也不配繼承青龍社。「你要乖乖的結婚呢,還是我將事情源源本本告訴師父,由他老人家押你上花轎也行!」
秦藥兒幽怨地瞪視著他。「你並不心甘情願娶我,是不?成親之後,拿不準吵架的時候你會埋怨是我騙婚,做為打擊我的借口。」
「你別反咬我一口,我已謝天謝地。從小到大,哪一次鬥嘴你不包贏?」
「瞧你,已開始不服氣了。」
「藥兒!」龍湖的聲音裡帶著難以抑制的薄怒。「我生平頭一遭向人求婚,你就推三阻四的,不給面子。我再問一次,你嫁是不嫁?」
「我不嫁。」用這種沒誠意的口氣求婚,再求一百次,她也不肯點頭。
「好,我直接找師父去。」他轉身走了出去。
秦藥兒如遭一記悶棍,呆了半晌,喃喃道:「自命什麼風流公子嘛!只會對煙花女子百般獻慇勤,對師妹就頤指氣使,不當美女看。」
龍湖前腳剛出去叫人準備船隻,藥兒後腳便開溜,自己回滄浪島去。龍湖若敢來向爹饒舌,爹要問起,她就給他來個死不承認。
嫁給師兄雖然很理想,但為了一件「醫療事件」而屈於禮教的成親,別說她心裡彆扭,光瞧師兄那惡霸的語氣,就知他也是逼於無奈。
無可奈何的當了她的師兄,再教他無可奈何的娶她為妻,秦藥兒再怎麼「求夫若渴」,也不敢冒這種險。何況,她不急著嫁人。
回到自幼成長的地方,小山坡上的藥圃,屋後的知魚灣,均是她遊戲的所在,她揚著一對純摯天真的眸子看著這一切,唇邊掛著微笑跑向草堂:
「爹爹,藥兒回來了。」
「你的腳程好慢,這一路上又幹了幾件惡作劇?」天底下也只有臭師兄龍湖一張口便數落她的陳年歷史、豐功偉業。
笑容從她唇邊隱去,她幾乎是惱怒的:「你來做什麼?」
「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自然是來……」
「爹!」藥兒搶著說話,拉住秦守虛的手臂,半撒嬌半耍賴的說:「你別信師兄胡說八道,不管他說什麼一概不算數。」
「什麼?」秦守虛不解的。「你們這兩個孩子在玩什麼把戲?藥兒,爹要著手為你準備嫁妝了,往後別再和你師兄鬧淘氣,知道不?」
「爹,您都曉得啦?那您還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來。」
「師妹,我什麼都還來不及跟師父說。」
「你沒說?那……」她一顆頭轉來轉去,終於望定父親,急促的問:「您說要為我準備嫁妝,爹,您將我的親事許配給誰啦?」
「這還需問嗎?自然是湖兒。」秦守虛慈愛地按住女兒的手臂,要她稍安勿躁。「去年,龍家兩老已經向我提過,我念你年紀尚幼,天真未鑿,就拖上拖,不過,兩家父母均已口頭約定,要不然,我豈容得你一位姑娘家隨著你師兄大江南北四處跑?我再開化,也沒有開化到任你拿自身名節開玩笑。」
這真是始料不及,秦藥兒狐疑的看著龍湖。
他聳聳肩。「我也是回家後向爹娘提起納聘時,才知有這回事,還被爹模了一頓,笑我後知後覺。」
秦藥兒按捺不住了,張大眼睛盯著師兄,用壓抑的、期待的語氣問:
「你聽了之後,心裡怎麼想的?」
龍湖側頭想了想。「我當時心裡想,既然爹娘中意你,待成親後,兩位老人家必然對你疼愛有加,這門親事可說十分圓滿。」
「就這樣?」
「沒錯。大家都樂見其成,自然是好親事。」
秦藥兒冷笑了。「別把我算上去,我還沒答應。」她性子再活潑,也不敢厚著臉皮問他:龍父母中意她,那他自己呢,要娶親的人是他耶!
「師父答應就算數,你反對也沒用。」
「爹點頭答應,那你娶他好啦!」
她一扭身,跑回房裡去。
秦守虛哈哈大笑。「姑娘家說不要,其實是要的,以前她娘也是這樣子。」
龍湖嘴上附和,心底無奈地歎息,他曉得藥兒不是鬧鬧彆扭就算了。真搞不懂女人,沙紫光在數年間由艷冠花國的名歌妓一變為活在夢裡世界的夢娘;朱蓉鏡不久前還嚷嚷要出家當尼姑,兩天前已傳聞梅府正積極籌備婚事,自然少不了她一份;秦藥兒明知她已不能再嫁他人,偏生死性不改,一再考驗他的耐性。
就算是上輩子欠了藥兒,十年啦,也該償還得差不多吧?!
「女人,你的名字叫麻煩!」
若是秦藥兒在此,走要回他:「男人,你的名字叫『自找』麻煩!」
※※※
十日後的清晨,僕人一早打開門扉,就瞧見一名年輕人直挺挺的跪在離門口兩丈處。
「喂,你幹什麼的?」
「特來求師,懇求秦神醫納入門下。」
僕人真覺稀奇。秦守虛自從收龍溯為徒後,已對外宣稱謝絕拜師,好多年沒見過這陣仗,掃帚一放,忙跑進去告之老爺和小姐。
秦守虛懶得走出去,坐在草堂主位上喝荼,對僕人道:「打發他走!要是他死皮賴臉硬要跪斷兩腿,就叫他離遠一點,別擋住門口讓人出入不方便。」
僕人應聲而去。那年輕人二話不說,爬離二丈外。
秦藥兒梳洗罷,也出來看稀奇。
「乖孩子,別理他,過來陪爹用膳。」
「喔!」
吃過早飯,她仍禁不住好奇的走出門外,一直走到那人的身邊,俯下身去,想瞧清他垂頭喪氣的面孔長什麼樣子。他感應到了,精神重回他的體內,振作起一張有活力的臉,和她四目相對。秦藥兒「啊」的一聲:
「秦朗!」
「不,我的本名叫秦男,男兒的男。」在「催魂魔女」面前,他的男兒氣概總要矮上半截。「我的養父是位採藥人,我從小跟著他,識得各種藥性,只是,還是沒資格為病人診洽,得不到別人的尊崇。秦姑娘,我真是有心要學醫,你幫我求求令尊大人破例一次好不好?求求你,好不好?」
秦藥兒思及上回捉弄人家有點過火,補償他一下,反正是惠而不費。
「好吧!我去試試看,成與不成就全看你的造化。」
「多謝,多謝。」
秦守虛對女兒是偏愛有加,當初就因她叫一聲「師兄」而收了龍湖,但他實在不耐煩再花精神授徒,婉轉道:
「江南名醫沒有八十也有五十,隨便拜誰為師都成功有望,唯獨你爹專研奇症怪病,沒有特殊天才是絕對學不來。」
「唉呀,爹,您急著將我嫁出門,不招一個徒弟進門,不嫌寂寞嗎?」
把你嫁出去我才樂得輕鬆!這種話父親終究說不出口,總之,不答應就是。
秦男在門外跪了兩天,若不是藥兒同情他,派僕人送乾糧和水給他,搞不好早已虛脫暈倒。
不久,龍湖就要帶著媒人來下聘,秦藥兒絕不甘心嫁得草率,她要試一試龍湖的心中到底有沒有她,再決定嫁或不嫁。
秦男的出現使她想出一個好點子。
「喂,你真想拜我爹為師的話,還有一個方法,想不想聽?」
「請姑娘指點。」
秦藥兒點著頭,她年紀小,難得有機會「指點」人,頓覺身份提高不少。
「你聽著,家父就生我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誰娶了我,將來就可以接收我爹所有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他的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