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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謝上薰

  「你說什麼神經話?」

  「老爹太狠啦!把石頭明珠配給陳菊如,白髮紅顏,難怪她想不開。」元寶同情地說:「你想想,大姊嫁給張師涯,那人雖然沉悶無趣,足以將老婆悶成木偶人,但他好歹年輕力壯,夫妻可以共白首;二姊、三姊許配的都是世家子弟,江南有名的才子,夫唱婦隨,甚為美滿。相比之下,石頭明珠哪裡甘心嫁給糟老頭?」

  「誰教她沒有親娘呢!」

  「正因為她沒有娘,她更想爭一口氣,更不願意輸給其他姊妹。」

  「有志氣是好的,但也要有智慧去衡量局勢。」薛姣的語調中含著某種嘲諷的意味。「她是『織女』,織出美麗的布匹是她的天職,肯來求親的必然是江南有名的織坊,付出昴貴的代價,來換取她終身的奉獻。那些人算得可精了,沒有做賠本生意的道理,必然要從明珠身上賺回十倍、百 的回饋啊!」

  「她也真笨,做什麼織女嘛!不如像二姊、三姊只會吟詩、彈琴,成天無病呻吟,就吸引一票風流才子慕名來求親,輕鬆多了。」

  「『人盡其才』,要你吟詩、彈琴,你做得來嗎?」女兒不長進,薛姣倒也沒什麼好誇口的。

  元寶的光像利刃般盯住母親,靈敏圓滑的接下去,「你不會也在打主意想把我嫁出去吧?」

  「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呀?我上哪兒給你找一個丈夫?」薛姣微微一笑,同時聳聳肩。「那是你爹該頭疼的事,不是我。」

  「漂亮的一招。」元寶以揶揄的表情說。

  「或許,你自個兒也該留意一下你的終身大事?」

  「我可沒發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三妻四妾,天天引爆女人戰爭,這個女人拚了命去傷害那個女人,只為了一個色鬼丈夫,太可笑了。」

  薛姣一臉恐怖的表情,她賭咒她可從來沒有教導元寶這些偏差觀念。

  「我也不欣賞你的幽默感。」薛姣軟弱地說。

  「我可是認真的。」

  她們彼此對視著,而  薛姣輸了。

  這真是奇特。金乞兒對元寶最感棘手,長久以來,絞盡腦汁想擺脫她,卻沒一個男人有膽來提親,害他歎不只一百次,可是沒用,元寶偏偏最像他,除了不夠愛錢之外,他倆個性上頗為神似,一樣的教人傷腦筋。他們曉得他們想要什麼,知道自己有辦法得到,並著手去得到,從不擔心會冒犯到別人。

  說來很玄,也很無奈,通常被父母嫌棄或討厭的那個孩子,身上必然遺傳了父母本身最多的「劣根性」。只是大人們絕不肯承認自己有不是之處,只怪上蒼捉弄,害他生下這個不肖子或不肖女。

  金乞兒又豈能例外?

  第二章

  他天生冷血。所有的人都這麼認為。

  他天生是個獨裁者。所有的人都不敢否認這點。

  一個冷血的獨裁者,適合住在冰窖裡,吸食倒楣鬼的血液而活,然後抱著一塊大冰塊睡覺。而不該突然說要結婚,那真會嚇得人血液逆流。

  不過,也正因為他的冷血又獨裁,周圍的人沒一個肯冒生命危險向他提出善意的忠告,那太不智了,反過來同情即將上任的「郭夫人」還實在些。

  欺善怕惡是人類的通病,不如付出虛偽的同情心,聊可自我安慰一番。

  郭冰巖毫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這點無庸置疑,他甚至連想都不肯想一下別人或許有其他意見。反正他的決定就是聖旨,身邊的人只須照辦,不必多嘴。

  跟隨他最久的「黑白雙珠」冷慧凡與姬水柔,對主人忠貞一二,但是,聽到他說要向金家下聘時的驚異仍是顥而易見的。

  如果他允許有人愛上他,也絕不可能是金家的千金,尤其是那位惡名昭彰的五小姐--杭州出了名的不良少女。

  可是老天明監,他是一個一切依自己的喜怒為標準的人。

  就是如此,自他成年以來就沒有人能在他的生命中做一個引導者,即使一手裁培他的義父「鬼王」谷天尊也不能,從來不曾有誰能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冷慧凡和姬水柔算是最親近他的人,但她們心知肚明,在他那無人能觸及的內心深處,她們一樣什麼也不是,只受命於他的部屬罷了。

  可是,人的性格存在某種難以克服的弱點,男人追求千秋大業,女人 於情愛的醇美,即使明知無力飛天摘月,仍陷溺其中而痛苦乃至不堪。

  冷慧凡以為,如果他孤獨一生,她也就伴著他一生,噬人的現實也有淒美的一面,既浪漫又絕望。

  真的,每個人都以為他這輩子是與女人絕緣了。

  事實上,又有哪個女人比得上他的容貌出眾呢?

  他是人世間的 秀臻品!

  他那張完美的俊顏簡直是鬼斧神工,老天最傑出的一件作品。然而,他痛恨自己那張連男人看了都目瞪口呆的美麗傑作,遂用青面獠牙的鬼面具覆蓋住,化身為「厲鬼」郭冰巖,殺手組織中殺人最不眨眼的一員大將。

  如此極端的一個人,有誰能在他心湖激起一絲絲漣漪?

  沒有。冷慧凡如此深信著。

  「為什麼是金元寶?」她壯起膽子問了一句。打死她也不信他愛上了金元寶,乃至於任何一名女人。

  「因為我要她。」郭冰巖冷聲冷氣的道。

  「我不明白,為什麼是她?你們之間應該是毫無牽連。」雖然已有心理準備,冷慧凡還是惶然起來,害怕即將加在她身上的嚴懲。可是,她內心紛亂的感觸只有自己能懂,她需要一個交代。

  她止不住千頭萬緒的猜想,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有著他人看不出的洶湧激盪的情絲。與她情同姊妹的姬水柔或許已看出些許端倪,也因而擔憂地注視著她。

  郭冰巖沒有發怒,也沒有一句解釋。面對色美質艷的冷慧凡,以及秀逸動人的姬水柔,他似乎不懂得欣賞,即使她們對休俯首貼耳,恭敬順從,也從來不能感動他什麼。連他的義弟石不華都覺得奇怪,他這個人到底有沒有一點感情?

  可是,誰都沒有去想他的冰冷無情不是天生的,是環境養成的。

  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恩師兼養父,還有那個天殺的吝嗇鬼和假少爺   

  他跌回過去不愉快的漩渦中,不願重來一遍的生命歷程--

  郭冰巖打一出生就注定得不到父親的歡心,郭瘦鐵甚至厭惡這樣的兒子!試想,有著一副傾國傾城的容顏,若生為女兒豈不甚美,將來一家的富貴榮華不都有了指望?偏偏他是兒子,難道還能去當變童?簡直是老天爺在開他玩笑!

  當然,外貌的俊醜是父母所生,實在怪不到孩子頭上,但郭瘦鐵只是一個顢頇的鄉下農夫,遇有不順心,自然是指天罵地,可是,罵天天不應,罵地地不睬,只好怪老婆怪兒子,活像他受害多深似的。

  不用說,郭冰巖的那一張出塵絕美的臉蛋,完完全全是他母親田晚晚的複製品。她首當其衝,成了郭瘦鐵口中的「罪魁禍首」--難為他大字不識得幾個,倒說得出如此有學問的成語,這得歸功於他農閒時看過的兩出戲。

  田晚晚這婦人也奇怪,她一生的命運都應在閨名「晚」字上。她出世得晚 田老爺和一班姬妾兒女使了勁大撒銀兩吃喝玩樂的時候,她人不知還在哪裡;等她出生,田家已家道中落,姬妾一個個各覓生路,及至田老爺花完最後一塊銀錠,然後鳴呼哀哉,各房的子女們自然作鳥獸散,田晚晚只有跟著母親四處流浪。

  習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母親,如何有辦法養活兩張嘴?她只好心一狠,把女兒賣入勾欄院。那時田晚晚才六歲,已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可惜,被賣的那家「喜春院」不是位在京城或南京、蘇杭等風流快活地,遇上一個目光遠大的鴇母,教以琴棋書畫,不出十年,必能名動公卿,鐵定是一名花國狀元。

  然而,「喜春院」只是黃河兩岸隨地一處小鄉鎮上的一家普通妓院,有點髒,鴇母還嗜吃大蒜,口臭得厲害,想想,連鴇母都這般沒水準,底下的妓女會有出色的嗎?田晚晚固然艷冠全鎮,卻也不曾培養書香氣質,未免美中不足。連做妓女都時運不濟,實在該找命運之神理論一番。不過,對鄉下人而言,她夠好了,真要是「花國狀元」來,此他們反而自慚形穢。

  到了十二歲,鴇母將她從打雜工正式升格為雛妓,公開招標開苞者,郭瘦鐵也是其中之一,可惜實力不夠雄厚,被一個做醬油的小老闆捷足先登。

  郭瘦鐵也算癡心,頑固地認定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而田晚晚也確實是全鎮最美的姑娘。蒼天不負苦心人,被鴇母壓搾了五、六年,幫鴇母賺足棺材本,田晚晚自己卻忽然得了怪病,這一病不僅形銷骨立,眼看要去見 王,鴇母急了,怕她死在妓院裡晦氣,正想找人將她拖出去,這時,郭瘦鐵卻登門為她贖身,要娶她為妻。鴇母心一樂,馬上點頭如雞喙米,將她賤價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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