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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謝上薰

  郭冰巖停下餵飯的動作,把臉對著她,他那一雙如古井般深不可測的眼睛深思地看著她,「我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至少,目前沒有。」

  「就是說嘛!我看你也不像採花賊。」雖說有點自討沒趣,畢竟,她心裡著實放心不少。元實的行為是有些驚世駭俗,但她終究是豪門大宅裡的小姐,貞操觀念重於一切。「那你們囚禁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讓你爹栽跟頭。」

  「你和我爹有仇?」

  他冷哼。「他尚不夠格做我的仇人。」

  「這話真令人不解,我爹既不是你的仇人,你何苦派人囚柰我,說要使我爹栽跟頭?這不是自相矛盾嗎?真令我好生不解。」

  「我的仇人全都去見了 王。」他淡漠的說。

  「你--殺人!」元寶的神色變了,聲音也發顫。

  「被我砍下的人頭,少說有五十籮筐。」瞧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知道他不是說著玩的。

  「你--」她吞了一口口水。「殺   人   魔   」

  「見鬼!你再胡說,我割下你的舌頭!」不知怎地,他並不希望她怕他。

  一聽說要割舌頭,她馬上把舌頭伸得長長的,咿咿唔唔道:「給你割,我不怕。」他一不劫財,二不劫色,豈會看上一截舌頭?元寶一向不笨。「我最討厭人家威脅我。要人一個、要命一條,其他免談。」

  他用漠然的目光掃了她一眼,似乎在說:我人也不要、命也不要。教元實討了個老大沒趣兒。

  但是,你能跟一座千年不溶的冰山爭短長嗎?他會乾脆凍麻你的吞頭,凍住你的腦神經,教你也變成另一座冰山。

  靜默了好半天,她忍不住才問:「你受過刺激,是不是?」正常人不可能冷酷至斯。

  他有一瞬間的呆怔,然後,肯定的盯著她。「向來都是我讓別人受刺激。」

  「說的也是。」她悄聲道:「你真的殺過人嗎?還是說著玩的?」

  「我像是會說笑的人?」

  「不像。」她搖頭。「你除了像一座冰山,我看不出來你是哪一類人。」

  「我所處的世界,不是平常老百姓的你所能像的生活。」他說得有些生硬,似乎不慣於和人說這麼多話。「我殺人,那是生意。」

  「殺人的生意?」元寶咋吞。「三百六十行,哪有這一行?」

  「所以我說你無法想像,因為你年輕識淺。」

  「年輕識淺很好啊!心中沒有太多的包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不錯。」郭冰巖不自然的別開視線,將飯碗擱在桌上,低喃道:「這也是我最羨慕你的一點。」

  「你說什麼?」元寶沒有聽清楚。

  他恍若未聞,轉身要走。

  「喂,你別走!」

  他哪裡肯理會,她又哪裡肯罷休,跳下椅子要追趕上,他卻忘了自己已經腿軟了一陣子,臨時起意要追、趕、跑、跳,結果當然是--砰的一聲,摔得醜樣橫陳,哀聲大起,教人想不回頭看一眼也難。

  郭冰巖停步、回眸、看一眼,語出真誠的道:「醜死了!」

  原來,完全不懂「虛偽」有時也是一種美。

  元寶原已疼得皺眉咧牙,這時又給他氣得七竅生煙,她確定這個冷血男人對她懷有偏見,討厭她到了極點,否則,看見像她這樣人間少見的清麗脫俗的美少女不幸落難,不是該伸出援手,細心呵護才符合常情嗎?

  「你一定很恨我!」她指控,淚水在眼中打滾,不知為何,這個念頭使她很受不了。

  「恨你?」他連想都沒有想過。

  「對,所以你幸災樂禍。」

  「我沒有幸災樂禍。」他實話實說。

  「你有!」她開始哽咽。「我摔一跤已經夠慘了,你居然幸災樂禍的說我醜死了,你這個人   太差勁了   」她鳴咽出聲,加強指控效力。

  郭冰巖那張宛若寒冰雕琢的容顏,起了一絲絲的變化,卻又極快收斂住。

  「沒有人在摔跤之後還稱得上美麗。」

  然則,這樣的解釋是不夠脫罪的。

  她刁蠻道:「你罵我醜死了,我就恨你。」

  「隨便。」他內心無愧,只覺得可笑。「這不是你第一次說恨我,想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啥?」元寶圓睜杏眼,忘了要哭。

  他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團疑問給她。

  接下來數日,元寶吃得極好,胃口大開。她領悟到跟冰雕人生氣,賭氣,那是跟自己過不去,她金元寶從來不做賠本生意。

  甚至在洞悉「惡徒」沒有傷害她的意圖之後,她的行為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不再把冷慧凡、姬水柔那兩張冰霜臉放在眼裡。

  嘿嘿,功力太淺了嘛!跟郭冰巖相較的話。

  再怎麼武功蓋世,若是不能傷人,也不過是一隻紙紮的老虎,唬誰呀?

  有了這樣的認知,她又恢復了她的本性。

  基本上,金元寶算得上是一個生性惡劣的人,她很容易得寸進尺,很容易軟土深堀,而且,絲毫不以自己乖戾的行為為恥,是以,也就談不上「改進」兩字。

  她有好幾天沒見到郭冰巖了,居然有點想念他那張冷冰冰的臉。不過,他不來也好,等她養足精神,就可以偷偷溜走,因為黑白雙姝對她的看管不若先前嚴密,她又熟悉西湖的地勢,逃走的成功率很大。

  她是杭州人,很以自己的故鄉為榮,因為出名嘛!

  杭州揚名天下,大半拜西湖所賜,正如大詩人白居易讚歎的,「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說起吟詠西湖美色的詩詞,真是數不勝數。

  孤山賞梅,那更是富貴人家每年必遊之處,連金乞兒那等銅臭佬,也會攜家帶眷來上一回,彰顯一下身份,表示自己也是有那麼一點點氣質的。

  元寶從不參加「旅遊團」,叫她聽一群三姑六婆吱吱喳喳的驚歎聲此起彼落:「哎呀!多麼美麗,多麼詩意!」「可不是,一片香雪海,置身其中,當錯以為自己是梅花仙子。」「你真敢說!若是真有梅仙,也只有xx小姐當之無愧。」她可受不了。

  而在那種時,刻也少不了唇槍舌劍,也少不得有人打圓場,「得啦!得啦!自家姊妹,何苦評長論短?倒不如一展才華,借古人吟詠此情此景。」當然,馬上有人爭相賣弄,「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  長憶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這是姜夔的〈暗香〉。「   無意若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輾作塵,只香如故。」這是陸游的〈卜算子〉。

  像那些鬧烘烘的場景,教她怎受得了呢?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背了一兩首詩詞來應景,渲染西湖寒冽的碧波和一片雲霞 砌的梅海。結果,根本沒了賞梅的情趣,反成了一較高下的背詩大會。

  元寶一想到就歎氣,壓根沒興致去湊熱鬧。

  她最喜歡約默嬋一道前去,耳根子清靜多了,而且還有一樣好處,姊夫張師涯不但會派人暗中保護她們,累了,有轎子可坐;餓了,茶點熱食供應不缺。一票人只伺候她們兩個,說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唉!相比之下,金家這塊『金』字招牌真是中看不中用。」

  誰教她生在女兒國呢?有什麼好東西,眾多姊妹一瓜分下來,所得也就有限得很,假使老爹多學學張師涯的慷慨大方,當他的女兒才叫風光,偏生他的錢不比別人少,吝嗇的花招卻是比別人多。

  他人是勤儉致富,金乞兒是富了更加勤儉,即使被人取笑「賺錢不花,留著墊棺材板!」他一樣我行我素。

  元寶也愛錢,但她真正愛的無疑是金錢所能買到的生活上的方便。她不像一般的大家閨秀,選夫婿時口口聲聲只重「人品」、「才華」,絕不敢直言說家世第一、外貌第二,那顯得太勢利,不是賢淑女子風範。反正,做父母的總會挑一個「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放心吧!父母們都是非常功利又愛惜顏面的,犯不著閨女自個兒「破壞形象」。像元寶這樣現實的姑娘,開口就問男方俊不俊?有錢沒錢?可是萬里挑一的。

  「你在誇獎我嗎?」元寶問。 

  「我在損你!」作者答。 

  「哈啾!」元寶很不雅觀的打了個噴嚏,她二話不說的走向窗畔,邊走邊擦鼻涕,當她伸手正要將窗戶關上,一向神經大條的她也察覺到今晚的月色明亮,不由把頭伸出窗子朝上仰,好大的一輪明月,沒有缺角。

  「難道今天是十五?」她有點迷惑的自言自語。

  「正是。」有人迅速接口。

  「是你!」她深吸了口氣。好大座一會移動的冰山,作麼舉止輕靈如貓,無聲無息?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心想自己擦鼻涕的醜樣都被他看了去,然而,她仍暗自希望一切不要如她所想。

  「剛到。」郭冰巖靜止如石像般。「十五明月夜,可讓你聯想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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