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舲白眼送過去。「至少證明我爺爺人老心不老。」她拉開大門跑出去,一面大叫:「爺爺!您來啦!」
那老人一聽之下,細皮燉肉的朱醒椏也不要了,撒手一放,醒椏坐倒地上,他人張開懷抱,歌舲小鳥般飛進他懷裡,聽他哈哈大笑,聲如洪鐘,紅潤的臉上滿是歡愉。
「好,好,阿舲,我的乖寶貝還是這麼可愛。」
「爺爺,您的『進場儀式』還是這麼特別。」
「哎,我愈老愈貪心,喜歡人家跑出來迎接我,好顯得我寶刀未老,魅力仍在。」他笑著打量唐瓦、糖球等人。
歌舲扶起醒椏。「這是我爺爺。別怕,他跟你鬧著玩。」
「你的爺爺?他」
醒椏這才看清老人的長相。不太高的個子,頂上都花白了,仍用發油整理得十分時髦,穿著又頗鮮明,真個童顏鶴髮,一副老來騷的德行,這就是溫太武!
他拍著杜漁的肩膀。「那女人長得挺不錯,屁股又圓,娶了她包生兒子,怎麼樣,你喜歡我替你作媒。」
醒椏怒叫:「我受不了啦!」跑進屋裡去。
雅貴回來晚了沒見著精采部分,他所見的溫太武是一本正經的紳士,規規矩矩地向他答謝照顧孫女之惠,以至於醒椏向他告狀哭出兩滴眼淚,他依然持著保留的態度。
溫太武確實是最標準的紳士,能說三國語言,懂得欣賞美好的事物,當他們走進一流的飯店為他洗塵,他莊重的步伐,尊貴的態度,贏得服務生最大的敬意,所能得到的最慇勤的服務,是一國元首也不過如此。
醒椏見他這樣,以為下午那一場鬧劇只是她的錯覺。不,不是錯覺,她又見到溫太武玩世不恭的眼神在注視她,雖只一忽兒的工夫又轉為誠實的眼神,但已足夠她心驚:這不是老人的眼神啊!莫不是他體內躲著年輕的精靈?!
歌舲纏著他說旅遊見聞,他揀幾件有趣的事說說,顯得不太有精神。
「爺爺您大概累了吧,我們早點回去好了。」
「我不累。」溫太武頗嚴肅的睇她。「回去我要跟你單獨談談。」
「好的,我也有許多事跟您講。」
「這次我在法國僑界聽聞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大家想不想聽聽?」溫太武又恢復輕鬆的樣子。「有位法國帥哥追上一位中國女郎,在一起玩了幾個月,多情帥哥又有了新的情人,琵琶別抱去了。這位中國女郎的觀念還很保守,不甘心被騙,死纏活纏非要帥哥負責到底,而帥哥的觀念裡根本沒有從一而終這回事,反覺得中國女郎無理取鬧,破壞了相守時的甜蜜回憶……好啦,結局不太美麗我也不說了,我所說有意思的是,如果你是中國女郎,你怎麼做?」
「這種花心蘿蔔理他沒有用啦!」唐艾愛搖頭說。
「請他吃一頓中國菜,捉住他的胃。」唐瓦咧嘴笑。
「好聚好散,另找有情人。」杜漁說。
「不行,女人一旦有受騙的感覺,就表示對方沒有付出真情,只是虛情假意,若是在一起時真心誠意,即使分手也會懷念對方。」朱醒椏幽幽道。
「我怕是那女郎沒弄明白對方的心意,自己就先一頭栽下去,帥哥若不受感動就會有被套牢的不耐煩,結局自然拂袖而去。」鍾雅貴評論般的說。醒椏銳利的瞪他一眼。
「別問我,」糖球搖手。「我還不想談戀愛。」
「我也是。」歌舲也表明。
溫太武凝目向她臉上瞧去,歌舲低了頭,心頭微震,已經預知爺爺待會兒要說什麼。其餘人皆沒發現他們之間暗流波動,愉快的享受這頓美食。
***
進房後,溫太武表情古怪的打量由白色、粉紅、金色所組成的臥室。
「又換新的風格了。青戈來看過嗎?」他突然間。
「沒有!他忙得很呢,沒時間管這些小事。」
「那你有去找他嗎?」
歌舲面孔現上胭脂色,似羞、似惱。「去公司幾次。」
「他最近都在台北,怎麼,你們都沒在一起?」溫太武神色不像在說笑。「阿舲!你忘了你的身份嗎?還有你的義務和責任呢?」
「爺爺!」歌舲一跺腳,坐在床上,翻眼瞪天花板。
「別瞪了!你不高興也好,我既然來了就非把話講明白。」他背著手,顯得十分神氣。
「從你出生到現在,你想做的事我沒有一件不答應,但現在你的身份不一樣了,爺爺要講公道,不能沒道理的護著你。」
「我,唉呀!」她用手摀住臉。「爺爺別說了。」
「我不說誰說?」溫太武坐下來,安撫地道:「這個婚姻是你答應要的,當初在你父親病床前你親口說好,我們請牧師來證婚你也沒意見,那就表示你心甘情願嫁予青戈做太太,你就必須做到啊!」
「我又沒說我反悔了。」她聲如蚊蚋。
「那你告訴爺爺,你盡了哪一項做太太的責任?」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你們在美國的時候相處得很好,他歸國你也很開心的陪他四處走走,感情一向不錯,怎麼一結婚反倒生疏了?」
「我怎麼知道?」
「我倒知道。你想不想聽?」
她心說:我能不聽嗎?
「阿舲,你自幼聰穎過人,爺爺不相信你會在這事上糊塗。江青戈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可以跟我耍賴說年紀小,跟你丈夫就不成了。」溫太武的表情倒也不太嚴肅。「你也明白青戈是個要強好勝的人,他有智慧、有才幹,二十歲就為自己累積一筆資金創業江記快遞,人家誇他天才或其他什麼都好,爺爺只要你曉得,你跟他分開住太傻了,他得不到你,以他的個性你以為他會跪下求你嗎?」
「我……我有跟他解釋了啊!同學若是聽說我結婚了,她們會笑我的。」
「傻孩子!她們羨慕你都來不及。」
「爺爺!」歌舲惶恐的說,「青戈他跟您埋怨了嗎?」
「他會說才怪!其實,他默默忍受你這個太太的冷淡,我才真替你擔心!」溫太武拍拍她。「聽爺爺的,收拾一點衣物,今晚就跟我過去。」
「什麼?」
「我可不想在此住下,青戈那邊有房間,你難道不想跟爺爺多聚聚嗎?」他眨眨眼。
「去吧!去吧!你知道我最怕冷清,他那個人又不愛多話,我不習慣。」
溫太武自先下樓,雅貴盡責的挽留他住下,他笑笑:「客氣!客氣!我得去瞧瞧我外孫,歌舲陪我一塊去。」
「那今晚……」
「哦,請你別費神,我們就住在那裡。」
等了好半晌,才見歌舲姍姍而下,神情極不自然。
溫太武吩咐杜漁開車,托住她胳臂便往外走。
在車裡。
「丫頭,去見老公開心一點才像話,還是你緊張?」
「我幹嘛緊張?」
「那好。你的戒指呢?」
「我不要戴啦,……現在不流行!」
「這也講流行?」
「當然。」
「別繃著一張臉多難看,笑一個!」
她牽動唇角。
「嘖,比哭還難看!」
第三章 少年丈妻
結婚前與結婚後的心情、思想多少都有些不一樣,只有你一味固執不願改變……下了車,停在一棟大樓前,頂樓的燈光依然通明。
溫太武像所有半退休的老人一樣,對年輕人的熱情幹勁有一種酸葡萄心理。「老樣子,不到半夜不睡覺,他的活動能量未免太驚人,達到令人生厭的地步!」
「爺爺!」歌舲反過來為丈夫辯護。「青戈的責任很重呢,我不太有時間幫他,所有的全落在他身上了。」
「是他怪胎!現今的年輕人巴不得工作愈輕鬆愈好,休閒娛樂多多益善,講究工作即遊戲,個個缺乏責任感,就這小子愛逞強,獨攬大權,累死活該!」
「您不懂啦,爺爺,青戈的想法是正確的,您想想看,在其他人都偷懶的時候,肯努力有才幹的人不是愈容易出線,更顯得鶴立雞摹嗎?您自己才說過他要強好勝,現在反口批評他算什麼嘛!」
溫太武真歡喜,假苦臉,卻掩飾得很好。
「他工作這麼晚,說不定餓了,我去買點消夜回來。」
「不必啦,阿舲,他的秘書一定把他的胃照顧得很好。」他語氣曖昧。
歌舲的表情近於迷惑與猜疑,溫太武眼也不眨一下,反而對她微笑。「我人不在台灣,對你還是非常關心,所以,我一回國,就有好些人向我打報告。伊翠歡這女孩子你應該見過,你覺得她怎麼樣?」
「很肯做,也很有耐心。」她喃喃道。
「可是我卻聽人家說,伊翠歡放棄了夜大的學業,正全心全意幫著青戈,早上第一個來公司,晚上卻最後一個走,時時和青戈兩個人工作至深夜,再由青戈開車送她回家。」
歌舲冷笑。「沒人說他們就一夜不回家?」
「還沒有這樣的傳聞,其實就算有,三更半夜大家都睡著了,誰還去注意他們之間有沒有這個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