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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謝上薰

  「你把房子租出去?」陳老大的笑很危險。雅貴慌得一顆心險些停止跳動。

  「你別生氣,先聽我說。我知道目前房子已不完全屬於我,可是我正在想辦法籌錢,心想有一點房租收入至少吃飯沒問題,而且房客裝潢房子,將來他們搬走了,房子也更值錢了不是嗎?」

  「你該跟我商量一下嘛!」

  「對不住!」雅貴心裡咒罵不停。

  「好吧,鍾先生是念過大學的人,雖然沒畢業」他笑一下,分辨不出是恥笑或獰笑。「好歹比我有文化得多,再說你老子生前借錢還錢一向爽快,所以我一直對你特別優待,別的人我收四分利,還是累進利率,你借七百萬,我一個月才要你二十萬的利息,一年期限連本帶利九百四十萬,到期不遠,房子就算賣給我了,沒有錯吧?」

  「對。」他知道陳老大不喜歡人光點頭不回答。

  「你今年貴庚哪?」

  雅貴心疑。「二十七。」

  「年紀不算大,卻也不是小孩子,應該懂事了嘛,瞧我對你多好,萬一你還不出錢,你想那棟房子真值一千萬嗎?」

  「是九百四十萬,陳老大。」

  「不對,是整一千萬,你收的房租不該分我七成嗎?」

  「可是」

  陳老大拿利刃修指甲的動作,還有他那雙邪惡的肉泡眼不時乜斜,使雅貴意識到所處地位之危險,不敢爭辯下去。

  「十二月三十日到期也沒有錯吧?」

  「對。」

  「那我們就說走了。阿誠,送客人出去,要有禮貌。」

  雅貴如蒙特赦,健步如飛。

  一日一步出險境,重回熱鬧的街頭,立刻氣得說不出話,只在心裡大罵:「六十萬!多見他一次就要多出六十萬的欠債,我操他租宗八代,天底下哪有這樣好賺的行業!」但想回頭去同流氓理論,包車送他去他也不敢,只有抱著「終有一朝揚眉吐氣」的心思,氣忿忿地忍受了。

  回到家裡,那兩條剛從高雄運來沒幾天的看家犬,竟不識主人面,狂吠之聲嚇得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此刻他若手中有槍,一定先斃了這兩條畜生。

  杜漁出來解危,他埋怨好長一串,杜漁又是那番話:「它們受過訓練,看家本領一流,小偷不敢進來。」

  「它們太凶了,連主人都想咬。」

  「那是因為你不是它們的主人,再過幾天它們會習慣你的。」

  雅貴自覺窩囊透頂,似乎他變成房客了,但在他們面前又不願認輸,一搖頭把這問題撇開了去。

  「咦,車子又換了?」門口停一輛賓士三OOSEL。

  「江先生的,他借了凱迪拉克去。」

  「誰是江先生?」

  「江青戈。」

  「他也來了?」雅貴心一沉。

  杜漁沒有回答,反問:「你也知道江青戈?當然,你作了一番調查,這也是常情。」

  雅貴要想否認,樓上歌舲和糖球穿著制服衝下來。「杜叔叔,唐媽媽,」歌舲喊著:「爺爺剛才給我通電話了。」

  「真的?他現在人在哪裡?」杜漁忙問。

  「在高雄,他看到我留給他的信了。」

  「喔,謝天謝地,他平安到家。」唐艾愛雙手合什念誦一會兒,才笑開嘴:「他這一走又是兩個月,一定又有許多故事說給我們聽。」

  杜漁說:「還是我跑一趟,接了他來。」

  「不行。」歌舲搖頭。「爺爺說他沒準哪天會到。」

  「就是嘛,老爺爺喜歡新鮮,他現在一定在動腦筋以哪一種方式出現,好嚇我們一跳。」糖球心照不宣的瞄了大家一眼。

  於是他們都不再提了,溫太武的花招猜也無用,各自提防點就是了。

  雅貴把這消息告之醒椏,她蹦的跳起似要洩怒,忽又熄了火軟軟坐下,輕淡的像沒這回事。「等他買來了再說吧!反正現在已經有五個人兩條狗,再多一個也沒什麼。」

  「銀子,」他突然說:「我今天碰到陳老大。」

  「他有沒有把你怎樣?」她關心的審視他全身。

  「沒有。」他將經過訴說一番。

  「殺千刀的,他簡直是吸人血發胖的。」她發了好一會兒脾氣,卻也是多費唾沫而已。

  「銀子,我想出去找一份工作,我們的錢快用光了。」

  「唉,我們似乎煩惱不完,錢!錢!錢!一切都是錢惹的禍!雅大,既然遲早要開口,何不現在說呢?我們也不貪心,只向她要足一千萬,拿回房契就好了。」醒椏沒有發現自己已失去當初的「雄心壯志」。

  「不行啊,我根本還沒機會說服她我們是親兄妹。」

  「那你快找機會啊!」

  雅貴投給她無奈的一瞥。醒椏其實也知道,他沒什麼機會單獨和歌舲說上十分鐘的話。

  旱晨唐艾愛叫醒歌舲和糖球起床,吃完早餐由杜漁開車送去學校,放學又由杜漁接回來,晚上她通常鎖上門用功,不然便和糖球一起在電腦前不知玩些什麼。放假日則到她繼承的服飾公司走走,時常下課後也去,直到吃飯時間才回來。唐艾愛說歌舲小姐很努力在工作呢,請鍾先生別去打擾她。

  她有那麼多錢還需要工作嗎?雅貴一直抱持懷疑。

  不過,工作掙錢對於雅貴是必須的。

  沒兩天,他在江記快遞公司找到隨車盤點的工作。

  江記快遞公司是與江記貨運連線作業,順應時代潮流。雅貴所跟的車是封閉式卡車,載的貨通常是中南部工廠運來的成衣,然後隔天再出台北司機和他載往北縣市幾處分銷點,不久,雅貴即弄明白那些服飾全是歌舲的公司要的。

  這一點他沒向任何人提起,自己覺得這工作委屈了他,沒打算長久做,只是,當他拿到半個月發一次的薪水,內心還是非常高興與自豪,甚至有種說不出的滿足,畢竟他有許久沒摸到這麼「實在」的鈔票了。

  這一天他腳步輕鬆的回到家,連狗兒都向他搖尾巴。

  「嗨,獨角獸!嗨,幸運草!」他向它們打招呼,非但不覺得它們的名字可笑,連他們的狗臉也美麗多了。

  「獨角獸」的額頭有一塊白毛,形狀像一隻角。

  「幸運草」的背部有一處斑點,神似四首葉。

  雅貴向家裡每一個人問好,只可惜不能訴之歌舲,她還以為他是神氣的總經理。不過,他倒是告訴醒椏,她知道他的一切。

  「好薄的一疊。」她實話實說。

  「是不多,但也夠我們吃飯了。」

  「等會兒你吃過晚飯再放心也不遲。」

  「怎麼回事?」

  醒椏憐憫的眼神教他莫名其妙,卻也沒多想。休憩時,他還天真的想著:這樣量入為出的生活十分踏實,如果沒欠債,跟銀子一人找一份工作,日子可以過得很好啊!

  晚餐十分豐盛,豐足得今他先是食指大動,後又欲哭不能。

  唐瓦展現他料理西式大餐的才能。先是一道海鮮開胃菜,濃湯就有兩種,沙拉也有兩種,主菜是特級牛排,還有配海鮮的白葡萄酒,吃牛肉配紅葡萄酒,吃完還有點心、咖啡、果汁,任君選擇,唐大廚師體貼的照顧每一個人的胃口。

  「太棒了!唐伯伯,你可以稱是料理的藝術家。」歌舲讚不絕口,她的氣質與高級餐飲非常相配。「平常吃平淡些,清湯麵、白米、小菜就非常合胃口,偶爾來一頓大餐,更覺美味無窮,我真要感謝您肯委屈在我們家。」

  唐瓦很謙虛的回應。「在溫家,我的才能得到完全的發揮,我自己也很高興。哈,來嘗嘗唐伯做的火焰水蜜桃。」

  「呃,唐先生,」雅貴克制自己問得自然些,像在談論天氣。「這些牛排真好吃,是從餐館裡讓來的嗎?」

  「不是,一般小餐廳的牛排能吃嗎?一分錢一分貨哪!」唐瓦得意訴說,「我今天撿了大便宜,特級牛排十二盎司一塊才賣二百五十元,我就想給你們來個驚喜,怎樣,味道不比神戶牛排差吧!」

  醒椏遞過一個眼色:雅大,你一天所得不夠付牛肉錢。

  雅貴當作不識。「這些刀叉又是哪來的?」

  「買的啊!買了牛排我才想到你們家沒有西餐用具,剛好百貨公司打折,我一口氣買了十組,而且全是精品,用上一輩子也沒問題,划算吧!」

  「唐伯伯,您買的的確很好。」歌舲一向愛用精緻的物具。

  雅貴已無心去問一組西餐用具值幾多錢,百貨公司賣的能有便宜貨嗎?他只看到,他今天拿回來的鈔票一張張全長了翅膀,打他眼前飛呀飛走了。

  他瞧瞧歌舲,再瞧瞧其他人,「你們簡直不知錢為何物!」罵也罵不出口,也不用咖啡甜點,逕自回房去了。

  此種無力感幾乎折服了他,拿到薪水的喜悅成了諷刺。

  「雅大,」醒椏跟來勸他,「及時行樂,別愁眉苦臉。」

  「他這樣花我的錢,我實在受不了。」

  「或許我們可以私下提醒他,這裡不比溫家,無法任他自由發揮。」醒椏靈機一動。

  「有了,雅大,你別再一次給他那麼多錢,逐日髮菜金,不就可以控制預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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