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他保證,事實也如此。「她沒有你的成熟、艷麗、耀眼,她就像……『羅馬假期』中的奧黛麗赫本,屬於清純那一型。」
「我沒看過『羅馬假期』,我不看黑白片。」
「前陣子電視播午夜場『窈窕淑女』和『戰爭與和平』,我錄起來你有沒有看?兩片都是赫本主演的。」
「那個賣花女啊,好土喲!」她在床上翻滾取笑。
你一定又只看前半部,後面就沒耐心多看了。雅貴心頭微有遺憾,也不好多說什麼。她的美麗和熱情足以彌補腦筋之不足,這就夠了不是嗎?
「我真的放心了,那個溫歌舲若真像賣花女,可就容易應付了。我們一定會成功的,雅大!」醒椏將身體偎進雅貴懷裡,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她推他一下。「雅大!」又推一下。「你怎麼啦?」她支起上身俯視他,忽然之間明白似的。「良心不安啊?別這樣,雅大,反正……反正她有那麼多錢,而且全是不勞而獲的,分我們一點於她無損啊!如果我們也有一對好爸媽,今天也不必受氣了,你呢是鍾大少爺,我是朱大小姐,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多美!可惜,我們沒那個命!」看他仍一臉死魚相,她也有氣。「你不好受,我就良心好過嗎?我也想抬頭挺胸做人,偏你也來氣我,嗚……」
鼻一酸,淚珠滾滾而下。想想也夠嘔的,原以為進了這個門就有好日子過,誰知泥足深陷,反沾一身污。
「欸,欸,你幹嘛胡思亂想,我根本沒那個意思。我們是合夥人,誰氣誰來著?再說,現在回頭也來不及了。」
「那你幹嘛不理人?」
「我在想……事情太過順利,反而讓人有點忐忑不安。」
「你的頭喲!你希望事情砸鍋啊?」她由悲轉笑。
「不是,不過……唉!算了。」他希望這只是自己多心,沒必要增添醒椏的負擔是不?
「該起床了,銀子,好好整理一下,把你的東西搬到隔壁去。她預定今天會到,以後我們舉止留心些,當然更不能同住一房。從今起,我要拿出『大哥』的尊嚴與派頭,你則必須端莊穩重,好好扮演你的角色。」
「遵命,長官。」她巧笑嫣然,舉動俏皮,雅貴一個摟住她,兩人笑成一團,享受難得的最後聚會。
***
門鈴大響時,兩人尚難分難捨。
「怎麼啦?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醒椏慌成呆瓜。
「有人按鈴,她來得好早。」雅貴迅速整裝,一邊吩咐:「你也快點!我先下樓穩住她,你把握時間整理一下,記住啊,把你的東西搬走。」醒椏連忙答應。
雅貴很快下樓。然而當他傲立堂皇的大廳中,自然收起浮躁的心情,驕傲的走向門口。
這棟花園房子歷史很久了,在台北市可算是碩果僅存的絕佳住所,位於中山北路七段巷道之內,朱門深鎖,高牆上爬滿了籐蘿,教人一見傾心,發思古之幽情,但只要走出長長的巷道,外面世界的腳步卻是疾而快,也就是有名的天母商圈了。
鬧中取靜,都市人的夢。
進可投身繁華賣場,退可坐擁精緻的私生活。
而這也是鍾雅貴僅存的排場,緊握不放的一張王牌,就算它被無情的拿去抵押過一次,他依然想盡一切可能的保住它,進而達成他倆的目標。
拉開紅鐵門,他用力微笑:「歌」意外的,門口一排站了三位男女,平均年齡四十歲,根本不是期待中的歌舲。
中間那位最高也是三人中最瘦的中年婦人,一臉平靜,似銅塑,可以說是嚴肅的了,一開口話聲亦響亮有力:「鍾先生是吧!我是唐太太,上回你來拜訪時見過。」
「對,我記得。」雅貴同時憶起,她是溫象的女管家,照顧歌舲幾乎有一輩子那麼久了,已屬溫家的一分子。他連續三天的拜訪,她隨時在歌舲左右,使得他原有的許多感人肺腑的激情言語說也說不出口,效果大打折扣。
她的突然出現,在雅貴心中打了個突兀。
「我姓艾名愛,又叫唐艾愛,你不妨稱呼我唐太太。這位是我先生,叫唐瓦,他是廚師,跟我一樣在溫家許多年。」她介紹左旁那位矮她一個頭,身形圓滾,笑起來像大孩子的禿頂中年人,油光滿面,果然像廚師。另一位粗壯結實,三十出頭,看起來像保鏢,她介紹是司機杜漁。
雅貴不斷點頭道好,心裡可七上八下,摸不透對方來意。略一注意,不遠處停著一輛酒紅色箱型貨車,他才釋懷笑道:「歌艙躲在車子裡是不是?她也太害羞了。歌舲,出來啊」
「歌舲小姐後天才搭飛機過來。」答話的始終是唐艾愛。「我們先來看看這裹的環境,順便送行李過來。」
雅貴完全被弄亂了陣腳,跟他原先預計的差太多了。
歌舲不是要自己一個人搬過來嗎?然後他會一次又一次說服她,他們是真正的兄妹
她母親塗巖芳和第一任丈夫鍾儒生,育有一子鍾雅貴,幾年後兩人不合,塗巖芳離去再嫁溫達榮,肚裡懷了歌舲,其實是鍾象的後代。當然,在高雄時,礙著唐太太,他只說兩人同母異父,卻不斷暗示她的出生日期離父母結婚日期不到五個月。他有自信將使歌舲激發出同胞手足之愛,慷慨解囊解救他的財務危機。
而今,主角不到,反倒來了三個天兵天將。
在唐艾愛率領下,三人不請而入。花園裡雜草叢生,鮮花朵朵殘,三人同時皺眉,雅貴連忙解釋:「園丁難請,沒辦法。」進得大廳,雅貴驕傲的一昂頭。這下你們沒得嫌了吧!
他想著,他怡然自得。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杜漁一發聲,意外的溫柔。
雅貴笑應:「是啊!這裡環境清幽,而我的經濟又很好,才能維持得這麼堂皇富麗。」
杜漁一瞪眼。「你誤會了,鍾先生。歌齡小姐說你若不是住公寓便是陳年老房子,真讓她料中了。剛才進來,我以為走進了民初劇的道具房子。」他一對銳眼精光四射,還真像保鏢不像司機。「老舊的吊燈,灰塵至少三吋厚;十五年以上的老沙發,彈簧早損了,中看不中用;腳下這地毯,磨得都滑腳了。」他手指四處輕彈輕敲,不住搖頭。「這房子太危險,全是易燃物,不小心燒起來逃都逃不了。唐太太,我建議,全部換過。」
唐艾愛一點頭。雅貴搖手叫道:「不行,你們不能破壞我的房子。它是我的,我不許有人動它!」
「真不行的話,我們就回去,當然,歌舲小姐也不會光臨『寒舍』。」唐艾愛目露凶光,頃刻,和雅貴四顆眼珠子撞在一起,真厲害,這意志堅定的婦人,是除了死神以外,誰也別想教她讓一步。她說要走,就不肯多逗留五秒鐘。
「等等!」一股憤慨之氣,猛地在他難以抵抗的情況下,竄過他的全身。他忍著。「告訴我,你們怎能代替歌舲來評斷這房子?」
「歌舲小姐是我養大的。」唐艾愛自豪的說。「這房子充滿一股陰鬱之氣,小姐剛遭逢劇變,她需要一個開朗活潑的環境來改變心情。你若捨不得這些老裝潢,等小姐親自來看了,不需十分鐘她掉頭就走。」
雅貴無言以對。這的確是一間老房子!
「十七歲的少女怎麼會對這些老骨董有興趣呢?」唐艾愛像跟小孩解釋一樣,講得很白。「真正有價值的骨董,溫家也收藏一些,但毫無價值的又何必吝惜?鍾先生,歌舲小姐並非一般女孩,溫家龐大的財產吸引了數不清的人打她主意,知道太太有個前夫的,冒名頂替,混充太太的前夫、兄弟、子女,不斷出現騷擾歌舲小姐,當然這些人全給我們趕了出去。只有你,鍾先生,唯一見到歌舲小姐的一個。」
雅貴被這番話嚇得臉也白了。原來跟他有相同想法的大有人在,這就是為什麼歌舲的反應那麼平淡溫和?
「小姐她相信你是真的,不只因為你拿得出太太跟她前夫的結婚照,你的態度也最誠懇。如果,你連這一點小事也辦不到,可真教人懷疑你的身份了。」
雅貴啞口無言,直吐苦水。「好吧,隨便你們。」
唐艾愛三人在雅貴引領下,參觀了樓下的廚房和書房、兩間客房,當場決定一間客房給杜漁,一間留給他們的兒子唐肖球。樓上四間房,最大的主臥房留給歌舲,原主雅貴一句話也沒說,隔壁則是唐瓦夫婦要了,方便照顧歌舲。雅貴是啥也不敢抗議,朱醒椏一聽凸了眼,大嚷大叫,誰也不准侵佔她的臥室!
「這位是誰?」杜漁警戒的一揚眉。
雅貴忙向醒椏橫一眼,暗示她稍安勿躁。「這位朱醒椏小姐是先父鍾愛的女性,原打算結為夫婦,誰知先父說走就走,臨終前交代朱小姐和我一起繼承這棟房子,所以她就一直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