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伯禮不由得歎氣。寶玉這生就糊塗那麼一次,只一次,就搗毀了他原先的模樣,重新塑造另一個韓寶玉。
在那場家庭風暴中,已婚的韓伯禮扮演調停的角色,接連數封信寄往兵營,總算在仲節回家時沒造成另一場暴動,但後來仲節去國不歸,未使不是迫憾。
「美麗的鳳凰總歸是禍水。」韓伯禮心有所感。如果柔娃沒有被生下來,這場不協調的婚姻不至於拖到今年才結束,韓伯禮望一眼小弟失神的模樣,暗道:「柔娃是他的命啊!」麗凰的冷淡或不理不睬比潑婦罵夫更傷人感情,終於完全扼殺了他的愛,柔娃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韓伯禮手搭在寶玉肩上,可憐他已經付出昂貴的代價,夠了,儘夠了,過去的錯誤可以一筆勾消了。
柔娃醒來後不斷喊痛,護士因先前已為她打過一針,沒有醫生指示不敢亂給藥,急得一家人都要發脾氣了。
這種情形當護士的經驗多了,職責所在的說:「痛是一定會痛,打針吃菜只能減輕並無法使她完全不痛,必須忍耐一點啊!」換了一瓶點滴後便走了。
脫離危險期後,柔娃意外的沉默寡言,大部分時間都閉上眼睛睡覺,其實試著回想自己摔下來的那一?那的感覺,似乎背後多了一隻手!?這天全家為韓仲節夫婦、子女接風洗塵,只韓寶玉留在醫院陪伴,柔娃謹慎的開口:「爸,有人把我推下來。」
「什麼!」韓寶玉掩不住臉上那份愕然。
「不是我不小心,是有人在我背後推了一下,使我失去重心摔下去。」柔娃愈深想一分,恐懼便增加一分。
「怎麼會?」韓寶玉不相信家裡有誰忍心傷害柔娃。
「真的,爸,是真的!」柔娃焦急的解釋:「那時候,我半蹲在樓梯口想看您是不是要出去,結果有人推了我一下。」
「是誰?」他詫異的問。
柔娃回想。「當時起居室好像有人在,又好像沒有,我記不得了,因為我從房裡衝出來就到樓梯口,沒有注意,可是,我到現在還感覺到那個人的手貼在我背心的恐怖,……家裡每個人我都熟,為什麼會沒注意他是誰呢?」一好了,不要再去想,當作是意外就好。」韓寶玉盡量克制,想表示得輕鬆些。「你這麼可愛,誰會想害你呢?」「喔,對。」她嘴上應著,心中可著實不服氣。
「你知道胡思亂想將有何後果嗎?」
「不知道。」
「會變得多疑,對家人不信任,你想這樣活著多痛苦。」
是我多疑嗎?柔娃姑且將信將疑,醫院的工作人員送來晚餐,打斷她的思緒,不過她想爸爸說得很有道理,對於一起生活十幾年的親人懷有疑心,不但累人而且很苦,再說我又沒得罪人,誰會來害我呢?韓寶玉要她吃飯,她任性的拒絕了,醫院伙食不好吃,她要熱狗、炸雞、蝦片、可樂。
她很聰明,知道這時候有任何要求,父親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韓寶玉乖乖出去外面買,不過將冰可樂換了熱巧克力,柔娃嘟一下嘴巴也就算了,飯菜由韓寶玉替她吃了。
醫生來查房時,表示柔娃可以出院,韓寶玉要求再住一兩天,這位醫生是好好先生,笑笑便走了。
柔娃吞下香脆的蝦片,說:「我已經沒事了,我想回家。」
韓寶玉檢視她手臂瘀傷,說:「不差幾個錢,再住一兩天好了。」實則他另有打算,不想給女兒知道。
「X光照出來怎麼樣?」
「沒事,不要擔心。」韓寶玉漫不經心的安慰著。
宋道揆每天從補習班下課便趕來醫院,碰巧遇上家族大會串,韓仲節一行人吃飽了飯便順道來探訪,把整間病房擠滿了。韓寶玉算算人頭,就差大嫂和少傑,悄然走出病房,不與任何人招呼。「寶玉!」
韓仲節跟著走過一條長廊,才決心叫住他。
「二哥!」這兩個字叫來多生疏啊!韓仲節趕上去和他並行,兩人默默走了一段。
「聽大哥說你離婚了。」
一嗯,留不住的怎麼也留不住。」韓寶玉冷淡的說。
「大哥要我別在你面前提起,其實我倒要恭喜你,分手對你才是解脫。」韓寶玉懷疑的盯著他,良久,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他的看法。韓仲節想拉他的肩跟他和好,但寶玉已經不是當年淘氣的少年,他變得冷淡、嚴肅,想想,該有十五年沒聽見他大笑了吧,韓仲節始終伸不出那友善的臂膀。
電梯門開了,韓仲節正想道別,猛然自電梯裡衝出一個女人,揪住韓寶玉,一個耳光便用過去,破口大罵:「你這死沒良心的臭男人,你死到那裡去了,今天才出現,太晚啦,你兒子沒有了,……你絕子絕孫,死沒人哭……」
此人正是岳翠峰,她原本無意多管閒事,但方問菊因傷心過度造成流產,又不敢給方爸方媽知道,處境淒涼,岳翠峰油然生出兔死狐悲之傷、物傷其類之痛,此番見著韓寶玉,自然是左看不順眼右看眼不順,暗道英俊的男人是禍水的哥哥──禍根。韓寶玉摸摸挨打的地方,像瞧瘋子似的瞪著岳翠峰。「我要不看你是女人,我就跟你不客氣了。」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到時候你還有臉跟我不客氣就儘管別客氣。」
「誰?」
「還有誰?還有誰?」岳翠峰真懷疑他到底有幾個女朋友。「問菊?她在這裡?做什麼?」
「婦產科在上面,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韓寶玉不安的尾隨岳翠峰走樓梯,沒注意韓仲節遠遠跟著他。對韓仲節來說,這個弟弟已變了一個人,有必要再瞭解一下,大哥說寶玉對婚姻很忠實,沒有風流傳聞,但看這情形,大哥的話也有點不盡不實。
岳翠峰以攜著一件戰利品的姿態將韓寶玉呈現在方問菊面前,自認大功告成,依原定計畫回家上課去了。
「老天爺!」韓寶玉駭然叫了一聲,才十天不見,方問菊整整瘦了一圈,像脫了水一樣豐潤的面頰陷了下去,皮膚失去光澤,兩眼反透出奇異的光芒,直直射進他眼睛裡,他簡直不敢直視了。
「你生病了嗎?你在婦產科的病房做什麼?」
「翠峰沒跟你講嗎?」方問菊傷心得夠了,眼淚也流盡了,如今只剩疲倦、疲倦,對一切的一切。
「她胡亂罵了一大堆,我根本來不及聽她說的。」韓寶玉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伸手想摸摸她面頰,她閃開了。「你到底生了什麼病?怎不告訴我?」
「你在那裡?」她只是問,已不想去責備了。
「我就在這裡,今天第四天,柔娃住院。我沒想到你也在這裡。」
又是柔娃!你什麼時候才能夠放下女兒,專心一意的愛一下你身邊等待你溫柔的女人?方問菊唯有搖頭而已。
「你不說,要我去問醫生嗎?」
「我……我流產了。」
韓寶玉一下子坐直了身體,驚訝的揚起眉,一雙漆黑的眼睛不停在她臉上搜索,探究她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真實性。「你再說一次?」
「有必要多此一舉嗎?你應該很清楚孩子不可能是你的,不是嗎?」
「你在開玩笑吧?」韓寶玉一字一字的說:「不要跟我說你會同時跟兩個男人要好,我一點都不信。」
「是男人的自尊心使你不相信,是吧?」
方問菊恨他傷她太深,她也要狠狠傷他一下。
「別自欺欺人了,你不是那種有手段的女人,你若有了另外的男人,你的情緒比你的嘴快一步,我不可能不知道。」
若在乎時,方問菊不知要有多開心,因為他有心瞭解她,一語道破她的本性,然則現在,徒增傷感而已。
「你再不走,別怪我說出傷人的話,我已憋得甚久。」
「你懷了我的孩子不限我說一聲,現在流產了要我走,不給我一個交代,你別想我會離開。」
「你的孩子?」方問菊再也忍不住了,咬牙切齒道:「你要騙我騙到什麼時候,你根本無法使女人懷孕,是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韓寶玉豁的站起身,喝道:「你胡說什麼!」
「你別想再哄我了,左麗凰什麼都跟我說了,……」
「麗凰?她去找你?」韓寶玉真不敢相信。
「對!」方問菊報復的說:「你搶你二哥的女朋友,下迷藥使她不得不嫁你,你毀了她的理想,逼走自己兄長,最後還使人家父女骨肉不得團圓,為什麼?因為你嫉妒,你沒有生育能力,所以硬拐著柔娃不放,……」
韓寶玉被擊垮了,無力的垂坐椅上,這一瞬,他真有死了一次的感覺。原來一場婚姻的真相是如此教人不堪,原來麗凰一直在柔娃身上尋找仲節的影子,所以永遠不把視覺的焦點放到他身上,所以他一直等不到她的溫柔。
韓寶玉感到視線一片模糊,用手一拭,淚已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