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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謝上薰

  「我不會幫你們去勸花靈,你不必灌迷湯。」

  「為什麼?你承認夏池夫人是花靈的母親吧?」

  「花靈承認我就承認,花靈若執意不接納,光我承認有什麼用?」

  「你應該可以說服她的。」

  「我怕你是將事情的輕重次序弄顛倒了,感情的事可以用嘴巴說服的嗎?」王棟毫不留情的說:「母女親情應該是以時間和行動來表現,一個關懷的舉動勝過千言萬語。像你方纔那麼傷她,硬逼她認夏池大人,連我都不服氣呢!」

  「但是媽媽太可憐了!」賴亞航歎道。

  「花靈卻更加無辜,如果你們什麼也沒做,光知道凶她,別說花靈不認夏池夫人,我也會拒絕你們上門。」

  「難道你怕夏池夫人會帶走花靈?」

  「誰也帶不走花靈,即使她倆母女相認,夏池夫人也沒有權利帶走花靈,因為她已經結了婚,是王太太了。」

  「既然如此,我還是要請你幫忙,……」

  「怎麼你不明白嗎?要軟化花靈的心唯有夏池夫人做得到,解鈴還須繫鈴人。」

  「你說得對!」李雲雀走下來,緩緩行至王棟面前。「花霧有你這樣的丈夫,我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王棟微笑。「看見花靈了嗎?」

  「她睡得很沉,我不敢吵醒她,立刻又下來了。」

  「其實她平常脾氣很好的,人很溫柔,我還常笑她太和氣了易給人欺負。等你們相處得好一點,她一樣會溫柔待你。」

  「但願有那麼一天。」

  「如果你真愛她,就耐心等她回心轉意吧!」

  賴亞航趁他心情好,有禮的詢問:「你是否改變心意了?」

  「沒有。不過我答應你們,等花靈比較接受這個事實時,我會通知你們一聲。」

  「我想我不夠瞭解東方人做丈夫的想法。」

  「這點我承認。」王棟直率的說:「我十分自私,常會很偏心的袒護自家屋裡的人,就算她犯了罪,在外人面前我一樣會先維護她周全。」

  賴亞航有意無意地望向宋問,不發一語隨李雲雀而去。

  宋問雖然裝出一副似陌然的態度,可是心中卻悸動澎湃著。

  「宋問!宋問!」

  王棟的聲音在他其中啜啜作響。「你在發什麼愣?」

  「沒什麼,我只是太驚訝了。」宋問強抑心中漣漪。「我曾在報上看過有關夏池夫人的報導,當時就覺得她與花靈好像,沒想到居然是這種關係。」

  「很奇怪的際遇是吧!」王棟笑了一笑。「好啦,開始工作了,花靈沒辦法出門,我們的時間反而充裕多了。」

  「全部完成了嗎?」

  「除了最主要的一幅作品遲遲畫不滿意,其餘的今天都可以公開讓你看。」

  「看來你是準備很久了,一年有吧?」

  「再多一點。」

  「竟到最近才聲明要開畫展。」

  「以前我沒把握,現在有了。」

  「我今天要擦亮眼睛仔細看,找出主題好開始準備作宣傳了。」

  「主題很明顯,一個字便足以說明。」

  「一個字?」

  「你來看過以後就可以明白。」

  王棟的眼中閃著一簇奇異的光芒,臉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宋問知道那不是因他而有的,而是為了那些畫,心中的好奇更大了。

  ※※※

  清晨醒來,時間還很早。花靈知道自己再也睡不著了。乾脆下床。整理臥榻時,摸到王棟睡的地方是冷的,想來又是一夜待在地下室。

  把上半身伸出窗台,才發覺今天的天氣很好,不顯熱,反而有點涼,真是「一年容易又秋天」了。

  花靈突然有個衝動,想出外散心,找個可以讓人心神安寧的地方坐一坐。幾經思慮,她在留言板上記下:棟:我出去走走,大概會去清水祖師廟燃香參拜,預定日落前回來做晚餐。

  妻留她只在長褲口袋裡放幾張鈔票,身無長物的踏青去了。

  到了三峽長福巖,清水祖師廟已有許多祝禱的男女。以前長住台北時,花靈來過好幾次,起早六點離市,七點剛過便至廟前默拜祈福,不一定來上香,往往只是來看看鐘樓鼓樓,看看美麗的石柱,欣賞這裡的石雕與木雕,晨曦之中,被著霞光的廟宇自有一股安寧人心的力量。

  上過香後,花露走到廟宇後側的工作間,濃濃的木香撲鼻而來,師傅們正在雕刻,那一雙雙受過清水租師爺祝福的手靈巧地動著,古樸中更顯莊嚴,她心中盈溢感動的情懷,不忍稍去,不覺時光飛過。

  有一個聲音由後面傳來。

  花靈沒反應,等她發覺那是對她而發的,那聲音已和她並排而立了。

  「你找到了好地方。」

  「宋問!你怎麼也來了,真巧!」

  「不是巧合。我去你家,見到你的留言,飛車趕來的。」

  花靈端詳站在眼前的青年,心不再寧靜,喉嚨乾燥起來。

  「有什麼事嗎?」她摸摸喉嚨。

  「我去給你討一杯水來。」宋問轉身就走。

  喝過白開水,喉嚨舒服了,卻覺天熱起來,什麼心靜自然涼,全拋得一乾二淨「花靈!」

  「嗯?」

  「看著我。」

  「不看,你臉上又沒長花。」

  「你肩膀不疼了嗎,怎麼自己開車就跑出來?」

  「我有吃藥,不礙事了。」花靈仍然芳心悸悸。

  「花靈,看著我,我要跟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

  宋問的語氣有點兒生硬,顯得不太自在。

  「怎麼回事?」

  「你看過王棟預備開畫展的作品嗎?」

  「沒有。」花靈的眼光轉而迷惘,不知所措。「你見過了?有什麼不對嗎?是不是畫得不好?這都因為最近我的事太煩他了。」

  「你別擔心,他畫得很好,可以說是太好了!」

  宋問稍微沉默了一下,希望花靈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意外地尖銳起來,因為到現在他還處於震撼的情緒之中,他早知王棟有著錦繡才華,但萬萬沒料到他真的能以一個字作為主題,畫出六十六幅傑作。

  「為什麼你這樣盯著我看?」那不是愛慕的表情,花靈的話裡多多少少帶點不愉快的味道。

  「你真的沒有看過?」

  「沒有。其實我從來不到地下室去,那似乎是阿棟的禁地。」

  「你應該看的。」

  「他說過,不歡迎在創作過程中有人在一旁出意見,那會擾亂他的心思。我想也對。所以除非他主動邀請,我是不會去打擾他的。」

  三轉兩轉回到鼓樓前,宋問但覺自己的心沐浴在朝陽中,承受著鍾敲鼓擊,卻又不能夠喊疼。王棟的畫讓他明瞭自己沒有這個資格,天真的花靈還懵懂未知。

  花靈背著手睇他:「你今天很奇怪,老遠跑來只為了跟我談阿棟的畫嗎?」

  「談你母親的事你願意嗎?」

  花鍰轉過身去,肩膀撐得硬邦邦的。

  「看得出來你很苦惱,我算是一個局外人,能夠比較客觀的看待這件事,你當作是同我訴苦也好,總要把事情談開了才好有個結局。」

  花靈的眼睛朝向地面,嘴巴閉得緊緊的,像啃咬著也似。以宋問的角度看,更覺得她的鼻樑細直好看。

  「花靈,我希望最少能為你做一點事,這樣我才不會覺得自己可憐。」

  她以一種奇妙的神情盯著宋問,不懂他的意思。

  「如果我對你毫無幫助,我會失去愛你的勇氣。昨晚我根本睡不著,天一亮便趕往你家,又趕來這裡,對自己不能在你有煩惱時伸出援手,只能在一旁乾著急,那種滋味彷若離你千里之遙般的難過。」

  「天吶,宋問,你--」

  「我終於說出口了是不是?」宋問露出了微笑。「我知道我只能說一次,離開此地後你再問我,我也不會承認,但現在我還是要說,花靈,我真的愛你。」

  似世紀般漫長,宋問凝神望著花靈那泛著紅暈的臉龐,混合著快樂與不知所措,吶吶不得語,只是一顆心跳得好快。

  「讓我幫助你,花靈。」

  「一定要談那件事嗎?」她的快樂減少了,煩惱又浮上面容。

  「王棟偏袒你,不免重妻子而輕旁人,失去客觀性,其他人未必肯管這等家務事,所以這壞人只有我來做。」

  花靈變成大理石雕像似的靜立不動,宋問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爆出一句話來:「天啊!你要我懇求你嗎?」

  「我……我不知道要怎麼說啦!」她盡可能帶著閒閒的語氣,好顯得她不在乎那問題。

  「除了順從自己的心意以外,又能怎麼樣?」

  「你確定自己的心意了嗎?」

  「你不要一直逼我,我還……沒想出來。」花靈扮出一副苦瓜相。「這不只是我認不認她的問題,更是……更是……」

  「更是你潛意識中一直在排斥有一天她會重新出現的可能性!」宋問不疾不徐的說,「關於令堂當年拋夫棄女的無情舉動,這麼多年來你不曾忘記,更拒絕被時間沖淡,這才是你心結所在。」

  「不用你管!」讓人看穿心事總是難堪的。

  「花靈,你必須想一想,當年令堂就跟現在的你一樣年輕,犯錯是免不了的。其實有誰存心要鑄下大錯呢?往往只是稍微不慎走錯一步,便再也難以回頭的錯下去。」宋問聲調持平的說,「如果沒有意外,你可以再活五、六十年,甚至更久,然而,花靈,你敢發誓你這一生都不會做下錯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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