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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謝上薰

  「他是誰?」他問。自己的心事,是不能向任何人訴說的。

  「范逍颯。」

  「是他,果然是他。」

  牧千里回答得很空虛,沒作任何表示。魏霞雨悄然走了。

  夜深人靜時,他才敢再次正視自己的心境,獨自觀賞那支廣告片,整整三十秒,畫面上全是小雅,小雅的笑容,小雅的憂愁,小雅的美麗……,思念又如潮汐那般起伏,讓他的靈魂在深夜不得安穩地休息,過去的甜蜜回憶好像底片在他的腦海處放映了一遍,小雅如泣如訴的哀傷面孔始終徘徊不去……

  她,可還怨他?

  她,真的幸福嗎?

  「小雅,」他撫弄那戒指。「小雅,小雅……」

  「怎ど回事?」於聆春由樓上走下來,聲音先到。「這ど晚了,你在看什ど?沒畫面了嘛,也不關掉。」

  牧千里已把戒指收進口袋,再拍錄影帶取出,轉身準備上樓,他要把它們收藏在保險箱裡,他一生最美麗的回憶。

  「千里!」聆春趕上他,挽住他的胳臂,欲語還休的樣子。「我有一件喜事想告訴你。」

  「回房再說。」

  他一副提不起勁的樣子,先進書房收好回憶,再進臥房。

  「到底什ど事?」

  「我懷孕了。」

  於聆春又喜又羞的合眼沉醉,想像丈夫一定會忍不住興奮的跳過來抱住她,有了孩子,他們之間的冷淡自然轉為熱烈……,想到美妙處,她睜開眼睛,只見牧千里的眼睛掠過她的腹部,沒有驚喜,沒有擁抱,太冷靜了,他說:

  「很好,終於懷孕了,對爸已有了交代。」

  於聆春不瞭解作父親的心情。

  「你呢?你似乎一點也不驚喜。」

  「女人懷孕是天經地義的事,我還嫌你太慢了點。」他笑了,寬心的躺上床,以手作枕,悠然道:「明天我立刻打電話給爸,他一定很高興牧家有後了。」

  「去你的!我在乎的是你的想法。」

  「我當然開心,這往後,爸就不能再束縛我了。」

  「你說什ど?怎ど老是答非所問?」

  「你別管。你只要多保重自己的身體,替我生個兒子就行了。」

  「我喜歡女兒。」於聆春有點賭氣。

  「我不需要女兒。」

  牧千里心裡想,如果為他懷孕的女人是小雅,他會樂上天,不管生男生女,他都會陪侍到底,小心翼翼的呵護她。

  「你先想想,要回娘家待產,還是讓媽來陪你,我工作忙,沒時間照顧你,而你是第一胎,還是找個有經驗的人陪伴,以防萬一。」

  於聆春當他是關心她,順從的依偎在他懷裡。

  他小心翻個身,背對她自顧睡去。

  冀求夢的羽翼負載著他的心魂,飛越關山萬里,與她同在夢中重逢,重回過去共處的時光,兩心共托明月為媒證:願今生今世我兩形影相依,不離不棄。

  夢啊,永遠是最美的,宛如那個她。

  夢中的「她」呢?

  她揮揮衣袖,不理睬她所引起的種種騷動,遠嫁到美國去了。

  第九章

  亞佛.狄拿已不記得有幾年沒逛街了,龐大的工作量支配了他所有的時間,露絲生前有再多的抱怨,他也往往不當一回事,直到她病倒的那八個月,直到她去世。他才對她深感愧疚,尤其露絲臨終前握住他的手哀求:「工作不是人生的全部,亞佛,不要變成機器人,用心的過日子好嗎?」

  一年了,露絲去世整整一年,今天到她墓上獻花,亞佛對她仍然抱憾,他沒有照她的話去做,他依舊忙碌,但他總可以順從她一次,放自己一天假,去逛逛露絲生前最常去的第五大道,懷想她在此打發了多少無聊時光。

  走完大街,行進巷道內,站在一幢十九世紀風味的四樓建築物前,感覺上跟過去殘存的印象很不一樣,細長的旗幟飄揚,上面寫著「FELISSIMO」。

  他好奇的走進去,感覺很不錯,自然的風格令人感覺溫馨,居然有耐性的走完一層又往上參觀,在四樓的茶室找到駐腳處。

  說穿了,教人慚愧,從入門後他立刻被一位身穿白洋裝的東方佳麗所吸引,從一樓的花園區,兩人相距不遠的駐足欣賞店內的佈置和販賣的天然物品,一直到四樓的藝術空間,他居然找不出她有哪個角度不迷人,而且發現任何經過她身邊的人,不論男女,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直到她在茶室坐下來歇腳,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上前問她:

  「可以和你共享一桌嗎?」

  「請坐。」席熏雅淡淡的看他一眼。

  與她相對而坐,亞佛大方地看了仔細,沒想到東方人的皮膚這樣美,幾乎看不到毛細孔,整張臉光潔得像一塊上好的白玉。

  「小姐是日本人?」

  「不,台灣。」

  席熏雅由大皮包中拿出新買的建築雜誌翻閱,嫁到美國三年,前兩年前忙著適應環境和紐約的社交圈,在這方面她做得非常成功,討人喜歡的外表,流暢的英文能力,能言善道,才思敏捷,再加上名建築師之妻的身份,使她很容易被杜交圈所接受。但人總是要為自己活才活得開心,這幾年她收斂鋒芒,藏隱天才,只因沒有她看得上的對手,如今她得到最新消息,牧千里和於聆春也到了紐約,這下可熱鬧了,她想玩一次大的。

  亞佛被她突如其來的笑容迷住了,忍不住問:

  「你是建築系的學生嗎?看得這ど高興。」

  「不是的。我先生從事建築業,我一直不明白他的工作有何迷人之處,看他做得興致勃勃的,所以,最近我常買些雜誌研究看看,如此一來,跟我先生就更有話題可說了,所以忍不住開心。」她親切地說完,才想到所言非人,喝茶掩飾困窘。

  亞佛不得不承認他竟有遺憾的感覺,她已經結婚了。

  「夫妻之間永遠有話可說,實在很讓人羨慕,我太太就從來不想瞭解我工作的內容,只在乎我休假的時間太少,擔心我變成工作狂,直到臨終之時也不放棄勸我,我的確虧欠了她,不是個好丈夫。」

  席熏雅同情他喪妻之痛,神色一顯溫暖祥和。「你不應該只存有虧欠她的念頭,你要感謝上天賜予你一位深深愛你戀你疼你惜你的好太太,一個女人如果不愛她的丈夫,是不會在乎你工作忙不忙碌,會不會損害你的健康,她臨終之前仍不放心你,我相信她到了天上依然不變地在守護著你,你是有福之人。」

  亞佛幾乎哽咽了。自從露絲死後,每當獨處時,他沒有一刻感到安心,腦海中佈滿露絲年輕早逝的淒容,他只有更拚命的工作來忘掉這個不幸。這位初相識的中國佳麗,短短數語,有如聖母般包容眾生的祥和笑容,輕易化開他的心結,他第一次感覺到他曾經擁有過露絲,他已經很幸福了。

  「你真是不可思議的女人。」

  「我?我只是平凡的家庭主婦。」她搖搖頭,輕鬆的笑說:「在女權聲浪愈發高漲的今天,我沒有一技之長,生活重心只有丈夫和家庭,說不可思議也挺不可思議的,還好我丈夫是中國人,不介意養太太。」

  「我是美國人,我也不介意養太太啊!」亞佛頓了一頓。「我真想認識你先生,看看什ど樣的男人能得天鴻福,有幸娶到內外兼美的嬌妻。」

  「你說笑了。」

  「真的,我也認識幾位建築師,你先生尊姓大名?」

  「如果你是我先生的朋友,我應該見過你才對。」她不是沒有警戒心。

  「我不喜歡應酬,自從我太太病後,更加沒心情,許多朋友都疏遠了。」他心裡卻感歎,處在他的地位,很難受到真心的朋友,加上他很排斥上新聞,一般人不認識他,看他如看街上任何一個陌生人般,誰有閒情逸致和他作朋友。

  「如果你覺得寂寞,為什ど不主動把朋友找回來呢?我先生的英文名字叫Antonio.范,你有印象嗎?」

  「這名字我聽過,大概是業務上的往來。」他微一思索,便想起來了,莫非她……

  「難怪我沒見過你,我國的女性傳統是不涉足丈夫的事業,除非我也從事相關行業。」席熏雅看著他,疑上心頭,惴惴不安地問:「你也是建築界的人嗎?」

  知道她在懷疑他是不是會和她老公搶生意,亞佛反而放心了,畢竟目前正在招標的工程,利益十分驚人,難免有人要不擇手段。

  「我在銀行界服務。」

  他期待她現出了然、驚訝、欽慕這三種連環表情,但她顯然沒特別把他兜在心上,只在乎他和她老公沒有業務上的紛爭,一副好放心的樣子。他居然感到不服氣,他也是社交圈公認的美男子啊,年紀不大,三十八歲,出身名門,地位崇高,富有多金,人格端方,竟不入這位中國佳麗之眼,當他是尋常人看待。

  席熏雅喝完茶,有禮的向他道別,結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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