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喊了她一聲。「路小築,你男朋友好帥喔!」一個穿著和她同樣制服的學生騎著腳踏車從他們眼前過去,大概是她的同學吧。
她氣得一張粉臉都脹紅了,不知她是在氣那位同學說出她的名字?還是說他是她的男朋友?
不皆她是為哪一樁在生氣,都無所謂,因為她終於睜著大眼怒瞪著他,偏偏他不小心嘴角露出會心的微笑,她就更氣了,氣得跺腳,好可愛的女孩。
想起在山上那幾天,她看侯亞農的眼神,很不一樣的,真希望有一天,她也用那種眼神望著他。
「你很喜歡候亞農?」那種散發著火光的眼神,只射向喜歡的人吧。
「不關你的事!」
果然被他猜中了!他不小心踩進路小築心中的秘密花園,那個花園裡除了她還有侯亞農,沒有他容身之地,他的一顆心,開始往下沉淪。
人群裡起了騷動,公車來了。看著路小築拚命地往公車裡邊鑽去,好像恨不得離他遠遠的。他想,她是討厭他的。
在公車外的他,眼神一直跟隨著車內的路小築移動,她在倒數第三排的靠窗位置坐下來,攏攏頭髮,心情嚴然好些了,因為礙眼的人沒跟著她上車,礙眼的人在車外等著她看過來,跟她揮手再見。
公車緩緩地起動,可能是搭乘的人太多,有點承載不了似的,像老牛拖車。
路小築看到他了,很詫異的眼神,他和她隔著窗玻璃,心裡起了一股送別的愁滋味,好像再也無法相見的不捨。
他定定地看著她說:「路小築,再見!」
她聽懂了,她的眼神告訴他,她聽到他心裡的呼喚了。
他們在某個不知的點上,終於產生共鳴了。
第八章
父親的身子又累出病來了,生性和他一樣不愛看醫生,能請假待在家裡休息已屬難得了,父親一直過度操勞,連假日都要工作,拚命賺錢就是期待國外先進的醫術發現如何改造基因遺傳疾病時,有足夠的錢帶他出國醫治,他看了不忍,總覺得自己是父親的負擔。
記得有一次Kevin曾問他:「你母親呢?」他被問得全身發冷,因為他一直強迫自己忘記母親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原本以為母親的離去是因為父親的貧窮,而不能原諒她,長大後才知道無力承受太多苦痛的母親不能接受一個活不久的兒子,才長痛不如短痛傷心欲絕地離去,從此不能原諒的人是他自己,是他使父親失去心愛的女人,他寧願沒有出生,換取父親幸福的婚姻,因為父親是他短暫一生裡最重要的人。
照顧父親這幾天,他夜裡總睡不著,頂著一雙黑眼圈,父親看了心疼,他卻以為多出的時間,都是賺到,並不以為苦。
那些夜裡,他想了很多事情,以前的日子是在家裡、學校和醫院三個點之間輪轉著,無奈的生活軌道,讓人變麻木了,光是要學會不去想未來這件事,就耗掉十五年的歲月,這一路的跌跌撞撞得自己滿身的傷,才明白不能接受又如何?別去多想,多想只會多添煩惱,所以後面的兒年,他把自己變得無慾無求,生活的態度則是一貫的散而對於愛情,他更是避得遠遠的,怕傷漫,乍看下,好像他浪擲光陰不知珍惜生命,實則若不這樣,日子又怎麼過得下去呢?
而對於愛情,他更是避得遠遠的,怕傷了別人,不確定的生命,如何對愛情負責?於是他的日子就更加的空洞了,儘管再忙,也填補不了那份空虛。
候亞農曾問過他,為什麼不寫情歌?他沒有回答,因為不知該如何回答,一個不能有愛情的人,只能把生命中最豐富的靈動關閉起來,他沒有資格寫情歌吧!
然而路小築的出現,他內心深處那股蠢蠢欲動的感覺,欲罷不能地竄出來;想愛她又怕傷害她,矛盾的情結,折磨了他幾天幾夜,這世間有沒有一種不會傷人的愛情存在呢?
原本尚不敢放手去接近她的,知道她心裡放了一個侯亞農,教他又嫉妒又寬慰,這樣也是好的,如果她不愛上他,就不會受傷了。
也許在生命的將盡之前,他還有機會淺嘗愛情的滋味,即使是單戀也無妨。
昨晚父親的體力稍有回復了,夜裡便不再讓他在床邊守候,趕著他回房睡覺,其實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不睡,因為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在父親的堅持下,那一夜,他待在自己房裡,拿出那首只有詞沒有曲的歌,坐在父親買給他的鋼琴上,連夜譜曲,歌,才算完整,獻給父親和他自己,他們父子倆是全世界最悲涼的男人,也獻給出現在他生命中唯一的女孩,是她促成的靈感。
好多天沒去學校了,趁著今日陽光朗朗,走一趟熱音社吧。
沒預期會碰到路小築的,但見到她總是好的,她是那麼清新,隨時給人好精神,不像他頹唐懶散,鎮日等死的人。
他喜歡瞅著她看,看她粉嫩肌膚因羞赧而產生的變化,由臉頰處逐漸往外擴散開來的嬌俏嫣紅,秋天的蘋果似的,尤其她那兩片紅灩灩的唇,如沙漠中的一潭清池,彷彿可以止渴,令人想撲上去一親芳澤,偶爾兩人不慎四目交會的剎那,她的臉更是艷紅如火燒天。
但維持不久,她便會低下頭去,避著他的注視,搓玩著自己的指甲,像個無邪的山中精靈,他想,大概是礙於侯亞農在場吧,怕被誤會了似的躲開任何可能產生的嫌疑。她可以那麼專心一意地暗戀一個人,候亞農不是白癡,不會不知道的,只是不想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吧。
他進來的時候,聽到他們正在說什麼說得興高采烈,也沒心思去理會,他對什麼都是懶懶的,提不起勁,若不是路小築也在場,像現在這麼吵,他大概馬上轉身離去。
就是因為路小築也在場,他才留下來,躺到那張破爛不堪的行軍床上休息一下,連著幾天沒睡覺了,臉色很憔悴,希望不會嚇到路小築。
他靜靜地躺著,並沒有馬上入睡,和她呼吸同一個地方的空氣,也是一種交集。
「夏霖,一定比他們這些人有氣質。」候敏挨過來坐在床旁。
知道候敏對他的好感,只是他對她只有妹妹的情誼,所以不能給她大多的幻想空間,寧可漠然以待。
「是嗎?夏霖,你敢說你沒看過寫真集?」他的眼睛雖然沒睜開,仍聽得出是誰在叫囂,無聊的話題,不值得他費唇舌,索性裝睡。
有人搖晃他的肩,他才睜開眼來,候敏那張眼大嘴大的臉孔橫在面前,他的眉頭一皺,又閉回去。候敏就是不懂收放,太活潑好動了,讓人消受不了,但是怪不了她,年輕不就是應該這樣嗎?誰像他,死氣沉沉的。
「夏霖,你也說說自己最喜愛的書是哪一本吧。」役想到侯敏會問他這麼有氣質的問題,以為她只知道玩樂而已。
大伙忽然都安靜下來,等他說話。他倒是好奇,想知道路小築又喜歡看什麼樣的書?
他不輕易開口說話的,對正常人來說,動動嘴巴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但是對他而言,是很耗費體力的,他不會隨便消耗殘存不多的元氣而已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們很快就會等得不耐煩,而忘了剛才的問題,那麼他的耳根子也可以圖個清靜。
果不然,沒多久他們就放棄等待,彼此又開始天南地北地聊著,忘了他的存在了。
當手伸進口袋裡時,摸到那首新作的歌曲,這歌的悲涼況味頗適合候亞農沙啞滄桑的音色。
「這是我昨天連夜完成的。」
從侯亞農的表情可以讀出對他的讚賞,大概感到很新奇,他終於創作出情歌來了。
侯亞農可能好奇地想問他為什麼開始寫情歌了,他卻轉身欲離怯,不是傲慢,而是有些事說白了,反而失去味道,侯亞農該知道他的性格。
他臨走前又回眸,黑幽幽的瞳子,望進路小築疑惑的眼瞳。
「《伊豆的舞孃》,川端康成寫的。」本來不想說的,因為路小築的眼神,她沒有放棄,還在期待他的答案。
但願她會滿意他的回答。
門,眶唧一聲,關上了。
☆ ☆ ☆
隔天候亞農打電話給他,說是侯敏請他去家裡吃飯,吃飯,這麼容易解決的小事,不必大老遠跑到侯家去吧。
侯亞農畢竟是知他的,深知他生性不喜作客,在他還沒拒絕之前,又趕緊改口說要和他討論全國歌唱比賽的自選曲,他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用餐時,侯亞農井沒有和他談及自選曲的篩選,反而當著他的面問侯敏有關路小築的事。
「老妹,你平常和小築在一起都做些什麼?」
候敏一邊幫他夾菜一邊慢不經心地回答:「壓壓馬路啦、看看電影呀、吃吃杏仁露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