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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夏彤

  熱音社?想起了音樂,那是他生命中唯一抒發不平的出口,是誰在談熱音社?

  他想睜開眼睛看看是誰在談熱音社?

  「那你總該知道他的名字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好像叫『夏霖』。」

  是誰在喊他的名字?有人在他身上的口袋裡翻找著什麼東西,他沒有加以理會,就是想理會也沒力氣,此刻他集中全身所有的力量在眼皮上,使勁一搏,要把眼皮抬上去,呀——、開。眼、來、啊——

  黎明終於出現了,刺眼的光線,扎進來了,他的眼簾像戲院裡開場前的紅絨布簾子,慢慢、慢慢地收起來,直到整個白色的螢光幕露出臉來,他看到眼前那只吱吱喳喳叫個不停的麻雀了,就是那個似曾相識的女孩。

  她怎麼這在?難道她真的送他到醫院來了?!他慌亂地左右張望著,其實不必看了,他已經聞到醫院裡那股特有的氣味了,那是他連作夢都會害怕的氣味。

  「誰讓你送我來醫院!」緊皺著眉頭,眼裡燃燒著火氣,她憑什麼送他來這裡,她以為她是誰啊。

  瞧那女孩一臉無辜地看看旁邊的護士。護士聳聳肩又攤攤手,她居然還裝委屈地緊咬著嘴唇。「我是好心——」還說好心?!豈有此理!

  「多事!」

  他被這個無聊到亂送人到醫院的女孩氣得血脈賁張,血壓上升,趕緊又躺回急診室的臨時病床上,緊閉著雙眼,試圖深呼吸幾口,緩和情緒。

  「好心沒好報!」那女孩還兀自嘟囔著。

  她這算哪門子的好心?!

  「好了,『熱音社社長的妹妹的同學』,你在這兒填一下電話地址,然後也該趕回去上課了吧!」

  是護士小姐的聲音,她稱呼那個多管閒事的女孩子叫「熱音社社長的妹妹的同學」,這麼長的稱呼當然不是姓名,熱音社社長的妹妹的同學?!

  「糟了!」

  那女孩突然大叫一聲,像陣風似地吹散他記憶中的模糊地帶,一切原委才逐漸清明開來。

  他想起來了,熱音社社長的妹妹指的是侯亞農的妹妹候敏,而候敏的同學他只見過一個,暑假裡,在山上集訓時,見過一個叫「路小築」的女孩,同樣擁有一張細緻的臉龐,時而羞澀時而倔強的女孩。

  「我的杏仁露呢?」

  什麼意思?她怎麼會在醫院裡喊著杏仁露呢?

  「莫名其妙!」那女孩走後,他低低地削了一句。

  護士看不過去,替那個叫路小築的女孩討人情。」你該感謝她的,要不是她及時送你過來,你恐怕早就……」護士的臉色,他看得懂,那個表情叫「一命嗚呼」。

  「你直接說沒關係,我不介意。」他冷冷地說著,那股寒意大概凍著了護士小姐,瞧她的臉色有點難看。

  「你等一下,醫生馬上來了。」護士小姐丟下手中的表格資料,飛快地走掉,避之唯恐不及似的。

  連死都不怕的人,很可怕吧?!

  趁護士離開的當兒,夏霖拿過那份資料,快速地瞄一眼,路小築的電話和地址,直接輸入腦中的記憶庫裡,他翻身下床,步出急診室的大門。

  陽光出來了,金粉似的灑得人滿頭滿臉都是舒暢,望著洶湧來去的人潮,一眼就尋著路小築的人影消失在街角,他想,他終於找到一個慾望了。

  慾望愛情!

   

   ☆  ☆  ☆

   

  兩個人如果真的有緣,是絕對甩不開對方的。

  但是緣分何時才會降臨?又是否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待呢?老天爺未曾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不過,路小築的出現,對他而言,何嘗不是臨別的眷顧呢?

  昔日的他,自我封閉,拒絕與外界有大多的對話,除了音樂,那是他想留點東西在人世問,算是「到此一遊」的心態吧,並不是要那些不相於的人們記得他,只是證明他曾經來走這一遭。

  昨晚深夜裡,他又睡不著了,腦子裡一個聲音在吶喊著,盤旋在心原的某種感受像火山一般要爆發出來,他抽掉整包的香煙,連夜譜寫了一首歌詞,歌名很長:

  「當你死的時候,有女人為你掉眼淚嗎?」

  熱音社的人看了一定又說太灰色了,然後又會追問一大堆創作的靈感從何而來,很煩人的。

  詞完成時已經四點、心中的曾被釋放出來,心情便清明許多了,還來不及譜曲,心理卻有一股少有的衝動,想見一個人。

  他來到一間軍眷舊屋,此時,天還沒完全亮,他貼近一雙因熬夜而凹陷的睡眼,對過門牌號碼,沒錯,是那個叫路小築的女孩留在醫院裡的地址。

  點了枝煙,背脊倚靠著門外的白牆,現在就剩下等待了。

  他在想,「當你死的時候,有女人為你掉眼淚嗎?」的靈感,是來自於那個路小築吧!

  昨日,從醫生的口中得知,他的生命就快到達終點了,當時,內心底層徘徊著一股惶恐,他並不怕死啊,但是他卻害怕離開人世後,沒有一個人記得他,那將是多麼孤獨的滋味的啊!

  四點二十八分的時候,軍眷老屋的門開了,走出來一位硬朗英挺的中年人,身上背著高爾夫球具,雖然年紀比他大,但身體卻比他健康。

  他猜想,那個中年人約是路小築的父親吧,身上有股長年戎馬生涯的軍人特色,即使兩人之間有段距離,他仍聞得出來。

  他繼續等待著,天色漸漸亮了,街上也陸陸續續出現上班上課的人們,有的精神抖擻,像要出征上戰場,有的睡眼惺忪,慵懶地面對一天,而他呢?什麼也是,他在等待一份未知的情緣。

  想起昨天對她的凶橫,不知等一會兒見了他,會有什麼反應?他不懂女孩子的情緒,也不懂如何去親近女孩子,他只是想看看她。

  那扇軍眷老屋的大門再度被打開,一個穿著制服的高中女生走了出來,模樣清新可人,是她。

  他的心震了一下,心跳忽然間失去規律,故作輕鬆狀地將手插在褲袋裡,等著與她的眼神交會。

  她走過來了,似乎沒發現他,夏霖只好走上前去,攔住她的去路,強迫她發現他的存在。

  「我等你很久了。」這句話有著雙重意義,如果時間點從早上計起,那麼他從天黑等到天亮,算很久,如果依他生命的里程表來看,他足足等了她十九年了,好久好久啊!

  然而她似乎不太高興見著他,因為她的表情了厭煩之外,找不出任何的驚喜。狠除狠地將書包甩上她的右肩,側過臉頰直直從他面前走過去,他幾乎可以聽到她鼻子發出的輕哼聲音,帶著昨日的怒氣和不滿吧。

  他能說什麼?她有絕對充分的理由生氣,而且一大早生氣,也是個不錯的運動,至少她剛才出門音,臉色慵懶沒精神,一見了他她的精氣神滾得沸沸騰騰的,紅光滿面,更添俏麗。

  他採取隨意的態度,和她保持約三步的距離,陪她走著,他並不要兩人一下子就變得異常熱絡。

  「早上扛著高爾夫球具出門的那個人是你父親吧?」為了讓她注意到他的存在,偶爾還是要講兒句話,雖然他很懶得開口說話,語氣裡也缺少追女孩的慇勤。

  她似乎嚇了一跳,突然停住步履,回過頭來,瞪著一雙杏圓眼睛炯炯地望著他,張著紅潤潤的小嘴,卻倔強地不肯與他交談。

  他很拙,不知該如何跟女孩互動,不像候亞農,隨便一句話都能惹得女孩發笑發嗔,甚至臉色發紅,沒有一個女孩逃得過,就是路小築也不例外,在山上那幾天,他早已發現了,所以一直沒去碰她。

  其實,也不是真要去碰她,因為深知自己沒有時間作後盾,玩不起愛情的遊戲,只是單純的想讓她來認識他,認識夏霖這個人,此外別無奢求。

  眼看就要走到公車站牌了,路小築仍是不搭理他,甚至連回頭看他一下都沒有,好像他是和她無關的人,挺傷人。

  為了引她開口說話,只好自己先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雖然他已經知道了,但畢竟不是從她的嘴巴說出來的,不算正式認識,缺了一些誠意。

  她可倔了,裝作沒聽見似的,逕顧著從書包裹拿出一本英文字典來,眼睛在公車來的方向和字典之間移動,看得出有點心神不寧,他還是擾亂到她了,心力沒有白費。

  悄然走到她的身旁,等她一抬眼張望公車時,就會撞見他期待的眼神。

  果不期然,她和他照了個正眼,然而,維持不到三秒,她又別過臉去,仍是那張帶氣的表情。

  該給她一句道歉嗎?只怕於事無補吧,依她目前的火氣,恐怕不是三言兩語就消滅得了的,至少讓她明白,他沒有惡意。

  「你叫什麼名字?」這回他的語氣緩和許多了,而且眼神充滿了誠摯。

  她仍是正眼也不給他一個,看來她是存心不說的,那麼就這樣僵持著吧,他也不是那麼快放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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