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現在一點記憶也沒有。」她的笑容自嘴角消失,語氣裡充滿困擾。
他的眼光偶爾飄向海面,卻始終沒有真正的離開過她,她選了一塊高高的岩石坐上去,牛仔褲一定弄髒了,她一點也不在意地搖晃著兩條腿,手往後撐著,那件白色外套的衣襬和袖口一定也髒了,還有她的手也是,可是她一點也不以為意。
「不要緊,只要妳還喜歡這裡就夠了。」他溫和的話氣似乎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她所想的。
她轉頭,用意外的眼神望著他,「你帶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讓我想起一點什麼嗎?」
「……不是,只是想延長妳清醒的時間而已。」他用調侃的語調沖淡了她的煩擾。
何可姍隨即笑了,「有用哦,平常這時候,我已經窩在沙發睡上一、兩個小時了。」
事實上,她現在嗜睡如命,確實讓他有一些擔心,想帶她去檢查,她又不肯上醫院。
「……這樣睡,真的沒事嗎?」這句話,他已經問了幾十遍不嫌煩。
「沒事啦,小孩子剛出生的時候也是吃飽睡、睡飽吃,還不是一樣健健康康的。」她擺擺手,已經聽煩了。
高驚天溫柔地瞅著她。以前的她只會附和他,而現在,在他憂心的時候,她經常會說一些出其不意的話逗笑他,有時候更會讓他啼笑皆非。
「不過妳已經過了那個階段。」他的確是喜歡現在這個能和他輕鬆對談的她……
「人家睡美人睡了快一百年還不是沒事。」她瞇眼望著橙紅的天空,今天的天氣真好呢,正好眠呢。
「可姍,那是童話。」
「那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嘛,你何必這麼認真呢。」他這個人有時候還真正經呢。
「這關係到妳的健康問題。」有時候他會想,他是不是太正經了?偶爾會在她的表情上看到「耐性」,而他隱隱會為此擔心……
「反正看醫生不可能,有一個棠晁麾已經夠煩的了──」提到棠晁麾,她忽然雙眼一亮,隨即一臉雀躍,「對哦,棠晁麾也知道我的症狀,他也沒說什麼啊,那就是說沒事嘛,要是有異樣的話,我早就被那個奇怪的醫生抓到醫院去貢獻人體做實驗了。」
有了結論,她咯咯地笑了起來,其實偶爾她也會想到她這樣睡,是不是很不正常,高驚天卻哪壺不開提哪壺,難怪她煩了,還好及時想到她身邊其實隨時有個醫生在。如果棠晁麾能夠更像個醫生的話,她也不會老是忘了他的職業了。
他轉頭,深邃的目光鎖住了她,「……你們經常見面?」
「前一陣子啦,我想是我表哥拜託他多關照我的緣故,他和我表哥是好朋友嘛,你也知道的。」她後來猜想,那天她以為聽到棠晁麾的告白,一定是她睡糊塗了,因為後來棠晁麾什麼也沒說,純粹就像個朋友兼她的醫生而已,「最近偶爾才見一次,大概是我恢復記憶的機會渺茫,而我又開始適應現在的生活了,所以……咦,你不知道嗎?因為你們都沒碰過面,我還以為你們說好輪流來看我呢。」
「我不認識他。」
何可姍一怔,扯起眉頭狐疑地望著他,「可是,你跟我說過你們是朋友啊?」
「那是藉口。」
「藉口──我以為你正經老實,結果,原來那個輕佻的棠晁麾說你們不認識才是真的,真是的。」她真是不對,沒有多加求證,就給棠晁麾不少白眼看,真對不起他。
「……輕佻?他對妳做了什麼?」
他猛然嚴冷的口氣嚇了她一跳,她怪異地瞥睇他,「我們現在是談你不應該騙人,你不要突然轉移話題又那麼凶好不好?我會以為我以前是不是有欠你會錢耶。」
「……抱歉。」他的浮躁,連他自己都意外了,但是他真的只是為她擔心……
何可姍擺擺手,「算啦,我也知道你那時候是不相信妍妍的話,才想要測我的反應嘛,我沒那麼小心眼,我不會怪你的。」對著夕陽,她張大著嘴巴,毫無修飾地打呵欠,又想睡了。
「可姍……」他還要開口問她,她突然抓著他的手,半瞇著眼睛盯著他,他一時忘言。
「你也坐下來好不好?我想在這裡睡覺不定很舒服,不過石頭太硬了,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下。」還沒等他點頭,她挪一個位置給他,拉著他硬是得坐下充當她的枕頭,然後真的把頭靠著他的肩膀,抓著他的手臂打起瞌睡來。
高驚天是太意外了,在她親密的舉動下,他情緒莫名地浮動著喜喜怒怒……他,到底是個男人;而她,不該對一個男人這麼毫無自覺!
「可姍。」他試著想拉開距離,和她「溝通」一下。
「好,我睡一下,有話再說哦……」他是不懂嗜睡如命的意思哦,就是說睡覺是她的生命嘛,他想要她的生命,她可是會跟他拚命的……「你的肩膀好硬哦,只比石頭好一點……換一個地方好了。」
她的頭立刻就往下滑,躺到他的大腿上,還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把臉兒埋在他的雙腿之間,聰明地擋住光線,那雙眼皮早已經蓋上了,優美的唇形這會兒正滿意的上揚。
高驚天一臉震驚,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所有準備好和她「溝通」的言詞早已竄走,紛亂的思緒像跳躍無章的音符,所剩下的,他所感覺到的,只剩下心臟的蹦跳聲和腿上的壓力……
滿天的彩霞不見,火紅的太陽咚地落入海平面……她仍未醒。
☆ ☆ ☆
從海邊回來以後,高驚天一雙濃眉深鎖,始終無法撫平。
既然她失去記憶了,那麼對她而言,他應該就像一個只是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她怎麼可以對一個剛認識的朋友毫無戒心,躺在一個男人的腿上就呼呼大睡!
這樣實在不行,她有這一次,難保不會有下一次,他得說說她才行!
師妍妍和高星火兩個人的眼光隨著高驚天的腳步忽左忽右,他們兩個人站在這書房門口瞧著有好一會兒了,卻像兩尊門神,被裡面的人視而不見。
「喂,你哥很『目無尊長』哦,我特地回來陪你們吃晚飯,他卻不來跟阿姨我打聲招呼,一個人在那兒磨地板是什麼意思?」師妍妍睇一眼高星火,問問他知不知道「裡面那個」現在是怎麼回事?
「妳看他那個樣子還不知道?八成跟妳一樣,又跟『愛人』吵架了。」他要不是有她站在身邊,他這會兒早就上餐桌去等吃了,他才不管他老哥沖犯了愛神還是月老哩。
師妍妍瞄他一眼,深深地吸一口氣,張大嘴巴就喊:「熊──」
高星火立刻摀住她嘴巴。
「好啦,對不起啦!算我說錯話,罰我掌嘴行了吧?」他張狂、他脾氣火爆、他天地不怕,卻唯一會令他「全身顫抖」的就是他老爸「拿出武器」,這會兒是在家裡,不在外面,他可不能讓她喊出「熊泰」這兩個字來,否則他寫三個慘字都不夠。
師妍妍撥掉他的手,嘴角揚著笑容,她無辜地說道:「我是要告訴你,熊泰剛才出門去幫秋欣買醬油了。」
高驚天轉過頭來,瞅著杵在門口大呼小叫的兩人,「有什麼事?」
師妍妍踏進來,端起一臉屬於長輩的親切笑容,「驚天,我看你好像有煩惱哦,要不要說給阿姨聽聽啊?」
「哼。」高星火抱著胸膛走開去,他老哥的個性他又不是不曉得,師妍妍根本是浪費時間。
高驚天望著她,「妳跟唐時焌又怎麼了?」
師妍妍扯起眉頭,真是的,難道她就一定非得是跟唐時焌「又怎麼了」,才能在這個時間回來嗎?
「他到香港去了,所以秋欣叫我帶妍愛回來吃飯,我們才沒怎麼樣呢,我看你才怎麼了,聽說你最近正常上下班,而且周休二日,這對一個工作狂而言很反常耶,你是不是應該交代一下前後的心情轉折,還是我直接去問姍姍呢?」她的語氣是調侃、好奇大於關心的成分,何可姍身邊的動靜,她這個身為好朋友的人當然瞭如指掌。
「……沒什麼好說的。」他轉身,走出書房。
「驚天!」師妍妍馬上拉住他,「你這個人一肚子心事從來不說,什麼事情都想自己解決,你偶爾讓我幫幫你嘛!」
「好。不過我現在真的不需要。」他拉下她的手。
師妍妍狐疑地瞅著他,「聽秋欣說,最近常有一個聲音很甜的女孩子打電話來找你,還會跟秋欣聊天、噓寒問暖,那個女孩是誰?」
「哦……是天弈的朋友,她最近打算買房子,希望能多吸收一些意見。」他直接解釋清楚,省得她拿出打破砂鍋的本領。
「那就奇怪了,她幹嘛不打到公司去,打到家裡來做什麼?而且她怎麼會知道家裡這支電話?」這女孩分明對他有企圖,她就不信他會不知道,裝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