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沒有愛,便不會有痛苦,因為一切是那麼地理所當然。
晏庭筠,你可知道,你蒙蔽的現實,害得我多慘!
我的尊嚴,我的無知,成了眾人嘲笑的對象。我無法反駁,因為他們的譏誚是對的,錯的是我!
晏庭筠為她築了十五年的夢,短短幾天全潰散了,甜蜜的往事成了取笑她不識時務、自不量力的悲痛回憶!
苦呵!她會記得的,一輩子將不再忘記,也忘不掉了。
夢醒了,夢也碎了!
現實,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距離上次玫瑰梗鞭背之事已過了一個多月,傷口好多了,並且如銀蘭所言,將留下醜陋的疤痕。
「妳說什麼?」晏老夫人瞇起眼。
「奴婢就該做奴婢分內的事,玉食錦衣、瓊樓玉宇,奴婢不配享有,請老夫人收回。今日起,奴婢會同銀喜和銀蘭一般伺候老大人,以報深思厚德,還請老夫人成全。」
她以為這麼做是告訴老夫人,她已有自知之明,沒想到老夫人反而生怒。
「賤婢!妳是什麼意思?存心讓晏梅園的人以為我虐待妳是不是?」
「不是的,奴婢絕無此意!」她著實料不到,老夫人會曲解她的心意。
「還敢說不是!賤人,妳別以為這麼做,可以讓遠在南方的庭筠回來看妳!妳是什麼身份,敢妄想進我晏家大門,成為我的孫媳婦?妳也配!」老大人辱罵道。
「老大人誤會了,奴婢……」
「妳別再給我開口!如果妳真無此意,就乖乖給我回七樓去!」
寅月靜默了。
晏老夫人斜睇她,一臉詭笑。「妳能夠明白自己的身份,我很高興,不過,你要記住,在我的孫兒還沒有回來以前,妳可是歸我調教,我不希望有人說我虐待妳,把妳當成奴婢使喚。」停頓一會兒,她恢復「和藹」的表情,又道:「寅月,如果妳當不慣金枝玉葉,想回復奴婢身份,最好等我孫兒回來,妳親口告訴他,免得他誤會了我這無辜的奶奶,還以為是我待薄妳了。」
寅月頓時明白老夫人的心思。
儘管心中百般煎熬,疼痛欲死,她還是點了頭。
「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請老夫人寬心。」
「很好,我相信妳是個聰明的姑娘。其實以妳的面孔,不難找到一個好歸宿,就拿揚州的袁公子來說,他對妳很有意思,妳就算不能當他的正室,最起碼也可以成為他的妾。」
「老夫人,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她實在很怕,怕老大人硬將她配予袁世軒。
他縱是不錯的男子,此生,她己不作嫁人之想。
身若槁木之枝,而心已若死灰。
「妳放心,只要庭筠娶了親,我會為妳安排。」她「好心」地說。
「老夫人……」
她能說什麼,奴婢是沒有發言權的。
日子慢慢流逝,一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
寅月變了,她瘦了,眼神更加清亮,也更冰冷。
再沒有人看過她笑,面對下人的嘲諷譏誚,她充耳不聞,沒有生氣的神情,也沒有狂怒的舉止,只有冰冷。
如果有人膽敢辱罵她母親,她以一個冰冷的眼神便可以教那人噤聲,夾著尾巴逃開。
一年,她待在玉樓內,只有老夫人指定的工作陪伴她。
她不會悶得慌,因為老夫人總會給她一個不合理的期限,完成指定工作,然後她會做到三更半夜,準時交差,不誤時,也因此,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老夫人很聰明,交代她的「工作」不是刺繡、抄書,便是繪畫、習書法、背詩詞、讀天文地理。
白玉蓮每每到玉樓,看到的是寅月的文學才藝神速般精進,卻看不到她的苦,她的委屈,和她非人的生活。
這一天,她到玉樓,歎著氣說:「庭筠如果能夠回來,看到妳這麼勤學,一定會很高興。」
寅月放下毛筆,感覺到蓮姨今天精神很差。
「蓮姨,庭……他應該快回來了,您不是說江南方面的生意擴展得非常順利,甚至比原定計畫還大了一倍,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月兒,妳不知道,庭筠他那一直在北方的三叔前些日子病了,情況非常嚴重,北方的生意一落千丈,如今只有讓庭筠去整頓了。」白玉蓮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情況……很糟嗎?」寅月也憂心了,難道這樣的日子她還得再過下去?如果晏庭筠不回來,那怎麼辦?
「如果妳指的是生意,非常糟,有個總管趁庭筠三叔生病,搞垮了不少大筆生意,然後卷款潛逃。晏家失去信用不說,還得賠償一大筆的違約金。」
「那他……要直接到北方去,不回來了?」一年了!已經一年了,她竟還得再等?!天啊!
白玉蓮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月兒,我明白妳想念庭筠。妳放心,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很快便可以搞定回來的。」
蓮姨誤會了,她並不是因為想念他而憂心,只是迫切的希望能夠盡快脫離現在的一切。
「蓮姨,晏伯伯的痛好些了吧?」
前些日子她回晏梅園探望母親,才知道晏關山生病了。
白玉蓮搖搖頭。「唉!老樣子。大夫說他太過勞累,把脾胃搞壞了。」
「晏伯伯應該少喝點酒,不可食無定時。」
白玉蓮瞧著她,一臉讚賞。「月兒,妳真是越來越懂事了,這一年裡,妳可真是學了不少。」
寅月聞言,心裡百感交集,酸了鼻頭,連忙背過身,凝視窗外的牡丹。
「這一年……多虧有老夫人……教導。」
「說得是,不過妳實在應該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別成天只顧著學習。看看妳,瘦得跟竹竿似的,臉色蒼白,庭筠如果看到了,可要心疼極了。」
「蓮姨,我只是……」
「我知道,妳又要說妳只是想念庭筠,對吧?」她搖搖頭。「想念他也得要吃飯呀!」
「謝謝蓮姨關心,我會注意的。」
只要在白玉蓮面前,寅月總是盡量表現出沒有愁慮,像一年前開朗的月兒。
千等萬盼的人沒有回來,不該出現的人卻出現了!
在晏老夫人的刻意安排下,寅月在晏知居的後花園碰見袁世軒。
「袁公子?」寅月驚訝不已。揚州和長安可不是在隔壁,可以說來就來的。
「妳……瘦了好多!」
褪去了天真無邪的笑容,清瘦的她多了一份冷而神秘的氣質,也添了……愁!他看得心痛極了。
寅月微微牽動唇色,似有若無的笑著。「袁公子何時來到長安?」
「三天前。我代表家父來長安談一筆生意。」袁世軒笑說。其實是為了看她,他向父親自薦來長安。
「原來如此,袁公子諒必還有要事在身,寅月不打擾了。」寅月欠身要回房。
「寅姑娘請留步!」袁世軒擋住她的去路。
「袁公子有事?」
袁世軒不難看出,她的神情拒人於千里之外。
「寅姑娘……請原諒我冒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妳變得如此……?」
寅月一征,很快回復冷漠的神情。「袁公子,一年不見,在你眼裡,我會有所改變,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不該如此。妳的臉色蒼白,似有滿懷心事:眸裡只有哀愁,沒有快樂。短短一年的時間,純真開朗的月兒姑娘已不復見,到底為了什麼?寅姑娘,妳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
袁世軒著急地說。
「袁公子,你多慮了,我怎麼可能會受委屈呢?」寅月淡笑。
「寅姑娘,在江南時,晏兄曾提起兩位的婚事,他很積極地在尋找令尊的下落,可惜一直沒有消息。」他停頓一會兒,接著小心翼翼地問:「寅姑娘,可是為了家世問題,在此……受苦了?」
寅月緩緩抬頭。「袁公子,你真的多慮了,我雖非晏家人,也是在這裡長大的,這兒就像是我的家,沒有人會讓我受苦。再說,你看我的衣飾打扮,像是在此受了苦的樣子嗎?」
「這……」的確不像,難道真是他多心了?
「可能是我這陣子染上風寒,面色蒼白了些,才會讓袁公子誤會了。」寅月解釋。
「是嗎?」
「袁公子,請恕我失陪,我想回房休息了。」
衷世軒沒有再留她,看著那美麗的背影消失,不自覺歎了口氣。
有晏庭筠這樣的對手,他當然不可能有機會了。
奈何他就是很難死心,即使只能看她一眼,他也甘心呀!所以才會千里迢迢由揚州再來到長安。
如果晏庭筠不能夠給她幸福,他可要搶人了!
怎麼也料想不到,一連串的事情耽擱了晏庭筠回長安的行程。
待他再回長安時,已經過了四年。他是接到晏老夫人驟逝的惡耗才急急趕回來的。
晏家是富貴人家,葬禮莊嚴而豪華,大臣、富商等均致送膊儀,會葬馬車,祭奠供帳,場面非常浩大。
可惜時值夏日,遺體不能放置太久,所以當晏庭筠趕回來時,只能在晏老夫人墳上上香了。
第五章
「爺爺,您說奶奶臨終前留了遺言……」晏庭筠瞇起眼,他以為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