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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席絹

  「只想來看看你傷口好不好,以便飛鴿傳書告知爹。你放心,爹尚未決定要抓你回去,他打算就趁這機會讓你玩一年,收收心,以免將來嫁人後不安於室,沒面子地讓丈夫休回家。」

  「我又不是在玩,我有偉大任務的!」弄潮抗議。

  「你的任務是抓回一個可憐男人當丈夫。」朱醒之話完,閃到一邊去笑。

  「哼!弄潮報仇,三年不晚!你笑,你再笑,笑完後將來別哭就成了?」

  朱醒之不在意:「反正你本來就沒一根安靜的骨頭,我不趁現在笑才是呆子,以後的事,誰管那麼多?」

  弄潮對他扮鬼臉,然後抓住大哥的手:「哥,你知不知道都爹娘當年戀愛的事?」

  「我知道,十年前朱大嬸就告訴我們了,把那些事當成床邊故事來哄我們睡覺。」

  「那我為什麼會不知道?」她非常不滿。

  韓觀月故作深思:「唔……讓我想想,當時你在做什麼?抄書?背詩?還是跑到長工的田里撒野?對了!我記得你一到睡覺時都特別愛去粘娘,非要抱著娘入睡不可,誰也勸不走,惹得爹非常後悔讓你生下來。」

  弄潮是在多年後才知道自己打擾到了父母恩愛時光,她之所以沒有弟妹可以玩,絕對是她自己造成的。

  「當時我只是好奇為什麼爹爹總是時時刻刻喜歡擁著娘嘛,一定是娘娘摟起來很舒服呀!所以我才非要天天抱著娘入睡嘛。」因此她老爹在隱忍一年後,終於受不了,抓她去與朱大叔夫婦睡,換成朱大叔天天哀叫不休,才抓她去與奶娘睡。然後當她十歲時就只能自己睡了,因為她不喜歡奶娘抱起來肥肥的感覺,而且奶娘睡僻不好,她常被踢飛到床下,不然就是被壓得快斷氣,也因此,終於治好了她粘人的睡僻。不過,被她攪和那麼些年,自己的娘與朱大嬸都沒再生下一男半女,害得她成為一個寂寞的小霸王,只能天天欺負兩位哥哥來排遣無聊。

  不想了,既然哥哥們也知道內情,她正好可以問一些疑問。因為當事人說故事的角度往往因為自身的立場而有不同的看法,如此一來,朱大娘這個旁觀者會看得比較清楚。

  「哥,你對爹娘的事有何看法?」

  「他們相愛。」他聳肩。

  「廢話。我只是奇怪娘娘長得天仙絕色,為何叔父肯將她讓給爹爹。」

  朱醒之道:「讓我來說吧!就像你與我,我們沒有血親關係,而你長得非常美麗,那麼我是不是理所當然要迷上你?但是我們之間除了兄妹之情再無其他了!同理,韓大叔面對孤苦無依的表妹時,會有婚約,絕對是保護的念頭大於愛戀。而伯父出現時,他更能明白對表妹所存的情屬兄妹之情,而他相信兄長更能帶給她幸福,於是寧願接受世人側目和嘲弄也要成全他們。他的善良以及重義氣,讓他得到當時有女諸葛之稱的尚書千金青睞,也成就了他自己的良緣。到如今,除了江湖仍有一些不實的流言外,大家都過得很好。」

  「是這樣嗎?」弄潮呆呆地問著。

  「是的。」韓震須走了進來,手上端著參茶交給弄潮,那雙精銳的眼正含笑地看著他另外的親人。

  不到一會,那三個臭男人熱絡移師到前院喝酒聊天了,留下弄潮這個病人。

  「沒義氣的東西!」他們甚至沒想到要留一個人下來讓她解悶。不過,她想自己是如此明理之人,決定原諒他們,身為獨生男孩的韓震須,十九年來不曾享受過有兄弟的感覺,如今上一代二十年的分隔因下一代而重新聯絡上,的確是可喜可賀的,相信叔父看了會更高興;畢竟當年大哥出生時,他也在場。

  「哼!你們全跑光了也沒關係,免得來煩我與我的又寒哥哥。」

  她打了個哈欠,漸漸睡去-----------------

  ※※※

  弄潮的兩位哥哥並沒有留下來與管又寒認識,再黃昏時告別了所有人,便稱有事要去蘇州就消失了。她想,又寒的確是通過哥哥們的審核了,否則他們不會安心離去。

  至於管又寒則是深夜才回來,弄潮一直強撐精神等他的,不過瞌睡蟲一直造訪,使得她半睡的小身子恍恍惚惚地拚命點頭,好像才抬頭要強振精神,下一刻卻又被睡蟲勾垂下了頭。這種掙扎苦了她美麗的頸子,睡不好又累個半死。連他回來了也不知道。

  管又寒放下箱子,心疼地看她以不舒服的姿勢睡著,輕輕抱起她想要替她移個好姿勢。倒是使弄潮清醒過來,伸手便是勾緊他頸子,自動挑了舒服的地點安置她的頭。整個人粘在他懷中,微嗔地抱怨道:「你好晚哦。」

  「你吃晚膳了吧?」

  她點頭:「你呢?」一張柔嫩的俏臉貼著他臉頰磨蹭著,耳鬢廝磨,讓舒適的感覺泛入兩人心湖中。

  他低笑:「我也吃了,今天更好些了吧?我來替你上藥。今日再山頂上找著了一種藥草可以使你的肌膚生得再快一些,並且不會長出不協調的顏色。」放她趴臥著,轉身去取出藥草搗著。

  弄潮脫下睡衣,僅著兜衣等著,邊問:「近來山上那塊大石碑有什麼壞消息沒有?說真的,我不認為其中含有什麼不得了的指示。」

  「仍是一堆人在那邊。」他不願多提那些事。

  事實上近兩天來他已到過三道指示的地點,其他兩個地方反而沒有那麼多人聚集,因為那些淘金客相信只有解開第一道指示才能進而推演出二、三道的含意。

  今夜他會這麼挽回來,是因為他毀掉地三道指示的標的物---一座橋坊,的確是那老傢伙的一場惡意玩笑;他果真認為給他二十道指令去團團轉還不夠,得再加幾場「意外」來惹他麻煩才過癮!

  搗好藥,他拿出一隻精緻的磁瓶,倒出兩滴芬芳撲鼻的水和在其中,就見藥泥全軟化成濃稠且帶點花香的藥汁,原本烏黑的顏色沉澱在碗底,上面一層則是晶瑩美麗的水綠色。

  抹上這種涼涼的藥,弄潮可以感覺到藥效正迅速地透入肌膚底下,再往全身伸展,讓她覺得好舒服,而且那種好聞的芳香味也附著在她肌膚上。

  「你醫術一定很好,我怎麼會以為你是庸醫呢?」她歎息,一邊享受他的手掌在背上輕輕撫揉的感覺。

  「你不會也要我來一段隔線把脈吧?」他逗她。

  弄潮問:「真的有那種事嗎?」

  「真的。一般用以治療大家閨秀、千金之軀,沒必要特意誇耀。」

  「你將來想做什麼呢?」

  「行醫。」

  「那你現在在找尋什麼東西?」她並不相信他四處奔走就是為了採藥草,因為他的眼中含著某些意念,並且有一定的方向。

  他住了手,沉吟了會,只道:「我在找某些該是我的東西。」

  弄潮並不急著去挖掘他不願說的,輕輕問:「我……阻礙了你,是不是?」

  「沒差的。」他替她披上衣服,小心地扶她坐起來,目不斜視地幫助她穿好睡衣。

  「真心的嗎?」她拉住他的衣袖。

  管又寒點頭,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你讓我快樂。」那是二十六年來沒有人能做到的,連他恩同再造的不正經師父也不能。

  「告訴我一些你的事好嗎?」她依入他懷中,小手在他的肩膀上劃圈圈。

  他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沉默了良久,下巴擱在她頭頂,看向深黑的外頭;眼光深沉且苦澀,倒不知要如何說起了。

  弄潮不安道:「不能告訴我嗎?」

  「不是。」他揉著她發。

  「我是你的妻,我希望除了你全心的呵疼外,也能分擔你生命中的苦和分享你生命中的喜,又寒,我猜得出來你幼年過得並不好。」

  「我出生於哈密的一個小鎮。鄰近著維吾爾、瓦刺、韃靼各國,有各色人種聚集交流,再不戰爭時,那是一大片黃沙中最大的市集點。而,黃沙地中,除了放牧,幾乎很難種植作物,人們也活得倍加艱辛,因為營生難,還得不時提防著大小戰事。那是個三不管地帶,卻也是商旅必經之路,在那種地方,沒有雙親庇護的女人,想要生存,就只能當妓女了。」他的手驀然收緊,緊到弄疼了弄潮也不自知,他正陷入遙遠的回憶中;而弄潮也不喊疼,緊偎著他,摟住他頸項想要給他溫暖,也不想聽了。

  「又寒,我明白了,我很抱歉,以後不會再問了……」

  他搖頭,放鬆了力道,輕吻了她一下。珍惜地以下巴揉著她面孔,又道:「我娘很幸運,在下海數月後,遇到了一位願意替她贖身、照顧她的男子,她以為她的苦難要結束了,不再無處乞食,也不必再出賣身體。他娶了她,靠著十來隻羊度日,她總是說她是不祥]的女人,因為在她生下我不久後,我爹在一次放牧中被盜匪殺死了。沒有丈夫,沒有羊,沒有任何財產,她又一無所有了;有的,只是另一張嗷嗷待哺的嘴,然後,她決定要到大城市替人幫忙討生活,因為她已是一名母親,她不要她的孩子因她蒙羞。沿途乞討到太原城,卻因為她在奔波的三個月間,將乞討來的微少食物給了她的孩子,自己反而飢寒交迫地死在城門口,當時我才週歲。同行的老乞丐收留了我,我四歲時他告知了我的身世;在我懂事時,就是破破爛爛地在街頭巷尾求生存。我挨了不少口水與拳頭,因為乞丐是不該有骨氣的,乞丐應該是學狗那般搖尾乞憐求溫飽,但我不,在老乞丐也死了之後,我天天都有新傷口,並且從不知溫飽的滋味。同是乞丐的同伴排擠我,給飯的『善人』們非得要我爬過他們胯下,舔他們鞋子才肯丟給我一口飯……那樣的日子,我幾乎認為是永無止境的了,直到我師父出現,他是個頑心很重的人,在觀察我一天後,拿了一個包子給我,我卻撲上去狠狠咬住他的手,因為我深信這又是一個企圖踐踏我的『善人』,我是死也不會屈服的。那時候我有什麼理由相信世間有無條件對他好的人呢?後來,他收留了我、教我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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