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是不能掏出銀兩給他們的。
張阿滿由剛才不知破口大罵些什麼,到現在依然喋喋不休,不過該讓他聽到的重點可沒有漏掉:「反正,你要給我銀子幫助我過日子。」
舒大鴻為難地搔了搔頭:「我沒有銀子。」
「沒有銀子!你穿這樣會沒有銀子!」她尖叫,但眼睛一轉,又道:「也可以,你馬車給我們夫妻用吧!這車子看來可以賣價好價錢。」
「不……不行!這是我們要回泉州的工具。」面對她的惡形惡狀,舒大鴻硬是不能應允,這是瀲灩買的,他不能作主;而且他也不想給這一對存心吃人骨、啃人肉的惡夫妻。哪有人這樣的!
當然路邊有人看不過去了,一個馬車伕走過來:「喂!你們這兩個,平白無故怎麼可以搶人財物?這位爺看來並不欠你們什麼。」
「滾開!少管老娘的事!」婦人肥手一推,將那人推了個三步遠,復又轉頭回來,呼道:「你給不給!」
「給什麼呀?」
一陣馨香拂來,清脆圓潤的嗓音由一群人的背後傳來。不一會,就見一名美麗少婦、貴氣盈盈地翩然而至。
舒大鴻明顯地鬆了口氣,走了過來扶住她手臂,低道:「他們……我……」
季瀲灩橫了他一眼,其實她已看了好一會才走過來,當然明白出了什麼狀況。
壓下心口的怒氣,她漾出淺笑,走近那對猥瑣夫婦。光是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威儀,已使得這邊下階層的僕役們自慚形穢不已,更別說這對夫妻了,不敢瞻仰其顏,忙半垂下眼睫。
「哎呀!這不是賣貨鼓的小販嗎?昨日在長安市集,還看到你在賣繡巾花鈿哩!還有呀,去拜訪林員外時,你正挑著擔子去給林夫人挑新款式的花粉吧?當時我與林員外正忙著品茶對弈,倒是忘了給你光顧一下了,難怪你們會抓著我家相公不放,原來是沒做到我的生意不甘心呀!」
兩三下點明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讓這對夫婦嚇得冷汗直冒!林員外耶!長安城織造業的巨富,而他昨日就真的是從那兒兜售回來,不僅只能走狗洞,還要買通小才可以進得去。他們……竟是惹到不能惹的人了嗎?與林員外交好的即使不是達官貴人,也是大富大貴呀!
季瀲灩頓了一頓,又道:「既是如此,還不快些拿貨給我看看。本夫人忙得緊,怕沒有時間與你們瞎耗哩。」
「哦……哦……是!是!」兩夫妻連忙由破馬車中搬下貨,忙得膽戰心驚,好不容易才把今早辦的貨全搬了下來。
季瀲灩看著每一盒拆開的貨品,東拈拈、西弄弄,間或還「不小心」地踢倒一些花粉,也弄得貨品一團亂,才道:「哎呀!我忘了林夫人告訴我,這些便宜貨用不得。現在親自一看,才明白當真不合我等身份的人用,你們收回去吧!」
「喂,你……」肥婦人沉不住氣想大吼,但倏地被丈夫拉低了頭。這種貴氣人家,豈是他們惹得上的。
「相公,咱們走了吧!」
舒大鴻扶她上馬車。
在關上布時,她巧笑道:「看你們挺辛苦,衣著這般襤褸,賞你們十兩過日子吧!畢竟,是當年這位大嬸不要我家相公,才得以讓我嫁他,過著少奶奶的好日子。多謝了。」將十兩銀子丟在黃沙地,上車,嬌聲道:「上路,別讓幾隻走狗誤了咱們的遊興。」
當然,呆楞屈身在路邊,受盡奚落嘲弄的夫妻,是不會有人同情他們的。
季瀲灩在生氣,非常地生氣。生氣的程度中更參了些許醋的濃度,而氣的對象當然是舒大鴻那個大笨蛋。
回長安後,她坐在床頭,死瞪著那個被她瞪到手足無措的舒大鴻。
舒大鴻覺得有義務解釋些什麼:「她……她是我的同鄉啦。六年前我因為看她嫁不掉,很可憐,才說要娶她的,結果她要了我三十兩之後,才罵我不要臉,居然妄想娶她,所以我就……呃……逃過一劫了。」
季瀲灩差點笑了出來,連忙側過臉,繼續努力地生氣。切記!切記!不可以太快給他看到好臉色,否則她身為妻子的面子往哪兒擺?老天爺,那女人曾經有機會成為他的妻子?拜託!人醜且癡肥不算大過,畢竟父母所生,奈何不得人!但那種低劣的品行、粗鄙可恥的心態、窮兇惡極的惡婦狀,居然……居然……哼!她季瀲灩居然撿了那女人不屑的男人當丈夫!那是否表示在舒大鴻眼中,她與那鄙婦的等級相同了?
死舒大鴻,六年前的眼睛是長在腳底板嗎?混帳透頂!連帶使得她這個「舒夫人」位置廉價無比。他他他!怎麼可以想過要娶那種專剝人皮、吃人血的女人?如果他當年真的娶了,只怕今天的舒大鴻會變成六歲──死了之後立即投胎轉世出生,剛好六歲。被那女人在一年內搾去了命!哼!
見妻子臉色依然沉重,他又道:「你別氣呀,我又沒有娶到她。我要是知道當初那個相命的沒有誆我,我就會一直等,等到你出現呀!因為他跟我說我會在二十五、六歲時娶到一個大美人,而且為我興家立業生小孩,但是,他會那麼說也有可能是我把乞討來的食物分他吃,才對我說好話的呀。因為,如果他真的算命算得很準,怎麼會可能比一個乞丐還落魄?一定是算不準才沒飯吃。哎呀……總之,我沒想到會娶到你啦,我又不是什麼名人,也沒有錢,又長得平凡,其實本來就該與張阿滿那種女人配一對才是。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你為什麼要嫁我──」「你是說,是我硬湊上來迫你接受我嘍?」住在小河東邊的獅子開始吼叫。「不是,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呸!誰喜歡你來著!」怒火染紅了雙頰,嬌叱道:「是你偷偷愛我才對!」
「我哪有……哦!」反駁聲被一記石榴打中而住口。
「你沒有!」大美人威脅地逼近,為了面子問題,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屈打成招。
幸好幸好!舒大鴻這一點點臉色還算會看。
「好吧!我有偷偷愛你啦!」而且這真的說出了一點點事實。
「「好吧」?這是什麼狗屁的附加歎息詞?你根本沒有誠意!」她就是存心要給他難看。
「怎樣才叫有誠意?」哦,老天!劈下一道雷來擺平他這個難纏的娘子吧!不然劈昏他也可以。
季瀲灩突然問道:「以前你練功時,你認為最難挺最久的動作是哪一種?」
「一指點地的倒立,做什麼?」
她淡淡一笑,嫵媚極了:「那,你現在就做給我看。」
「哦。」
就見他,輕易一個後空翻,伸出食指支撐著,整個碩大的身子便直挺挺地倒立著,絲毫不見動搖。
她蹲下來:「很好,你就給我這樣立著別動,並且要大聲喊叫「我愛季瀲灩」一千遍,才可以下來。」
「你……你……我叫不出口!」面孔很快地充血。
她低哼!
「那你就別想起來。我現在要去用午膳了,等我回來再想想如何罰你。」話完走向門口。
舒大鴻急得大叫:「我撐不了幾個時辰呀!如果你都沒有回來呢?」這種姿勢不能運功助力,否則會血氣逆轉,恐怕會岔氣而走火入魔,所以他只能以耐力支撐。一時之間不會難受,但久了他就完了。他就怕老婆大人故意不回房。
「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就是死了也不許躺著死,也得給我倒立著死。」
佳人遠去,留下哀叫連連,卻一點也不敢偷工減料的舒大鴻。唉……
「舒夫人,請這邊坐。」新科榜眼熱情地招呼著。
才剛下樓,就見到如今意氣風發的陳立肱再無一絲窮酸硬氣,人變得熱絡起來。她低頭想了下,便大方地走向他那一桌落座。
「舒公子呢?」他問。
「在樓上,待會就下來。」她招來小,點了幾樣菜。才又道:「明日我們夫婦打算起程回泉州,順便告訴令堂,你高中榜眼的好消息。」
他點頭,自己灌了三杯酒,像在壯膽,喝完後才道:「前日去吏部考試,並去主考的恩師家拜訪,曹恩師問我是否已有妻妾。」
「喔。」她漫應,不讓自己與他交談太過深入。
「恩師膝下有四位千金,想許配一位予我。」
「那真是雙喜臨門了,恭喜。」
「不是!我……我以為,我現在配得上你了,我其實一直……」他激動地低叫。
季瀲灩伸手阻止他再說,換上一張冷艷無情的面孔。
「你苦讀寒窗十年,那些聖賢書的內容都是教你奪人之妻、垂涎恩人的妻子嗎?」
「他配不上你呀!你可知道當高貴的你與粗鄙的他站在一起時,感覺有多麼可笑嗎?如果你能有更好的選擇,為何不擇良木而棲?」
「他配不上我,而你配得上?以你這種出身,你憑什麼口出狂言?屈屈一個榜眼,即使吏試第一,也得由六品做起,你這算什麼良木?你還是去娶你恩師的女兒吧!將來升到一品還有些許渺茫希望。如果我的眼光再高一點,只怕你也配不上我。而舒大鴻於我有恩、對我有情,給我無限的空問發揮所長而不宥限於男尊女卑的迂腐觀念,他雖不懂營利之道,但努力且辛勤地工作,從不虛耗時光,也不怠惰貪逸。陳公子,這些德行,怕是你做不到的;即使聖賢書中全是這類道理,但在你而言只是用來考試,而不在力行。你瞧不起的,是他平凡、不夠聰明、沒有才學,但,我要一個有才學有功名的丈夫做什麼?如果全天下有才學者皆自傲、皆似你,那麼,我寧願丈夫大字不識一個。陳公子,你不壞,相信日後是個好官,但你太傲、太自我,一時貪戀我的外貌而非份心起,希望日後歲月能長進你的智慧、能開你的眼界心胸,否則,你這等好官,只怕非人民之福。言盡於此,就此別過。」她冷淡起身,正好店小二端來飯菜,她道:「隨我端入上房。」再也不理會那陳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