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老天怎麼會這麼作弄她?最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會在林媒婆的淚眼攻勢下軟化,任事情一路錯下去!太荒唐、太可笑了!更叫人難以相信的是日子居然在蒼皇行走間過了這麼些天,馬車也順利的來到泉州的富林縣。
李玉湖背著雙手在客棧上房有限的空間裡來回踱步,絲毫不敢把目光停裡在床榻上那一套鳳冠霞帔上。老天!她以為一切會有轉機的,但事實是:最終的結果仍是她不得不冒充杜家那位高貴的千金在明天與齊家那個癆病鬼拜堂!
一般而言,像她這種長途的嫁娶,通常是在趕路到達地頭後,安頓在一家客棧中,好讓男方來正式迎娶。
論氣質,她連杜冰雁的十分之一都達不到!天哪!偏偏來到泉州之後才發現,齊家不僅是有錢而已,甚至可以說是家財萬貫!由於數代以來男丁始終是單傳,且又早亡,所以大把產業皆由女性來掌理。齊家雖由女性當家,家規卻相當嚴苛,且各種家規教條非得嚴謹遵守不可!光是一個齊老太夫人就足以使人望而生畏,讓人見了大氣也不敢吭一聲,無形中矮了一截!隨便一條有關首富齊家的馬路消息便足以讓李玉湖當下想遁逃回揚州!
其實,早先她會被林媒婆的眼淚打動也是因為可憐她的處境;另外,她也想到杜冰雁不該以寡婦的身份過這一生。既然傳說齊公子已活不了多久,不如等他死了之後再回揚州,也算替冰雁解決一樁麻煩事,畢竟她們已算得上是朋友了!而且,在林媒婆再三保證下,她相信冰雁會被安全送回揚州,她相信那位將軍不會為難一個無辜的少女。
無論如何,比起弱不禁風的冰雁,她有強健的身體與足以自保的功夫,不怕嫁入齊家會受欺負。如果齊家人真那麼難纏的話,她更無法放心讓冰雁嫁進去,這是朋友間的義氣。而且她心中「肯定」的相信,那位「齊公子」已病到不能人道,她根本不必怕會有什麼損失。所以簡單的想了想後,她決定依林媒婆的請求,冒充冰雁嫁入齊家;反正那男人捱不過今年了,她還怕什麼?
但倘若齊家的家規當真嚴苛到令人咋舌恐懼的地步,那又另當別論了!她實在是幫不上忙呀!她李玉湖出身平民人家,幾曾過過千金小姐的生活?一些大家閨秀的舉止風範她全不會,益形顯現出她的粗魯不雅。只要翻看冰雁繡的那幾車布料,精緻的程度足以讓李玉湖羞愧得抬不起頭!連最基本的刺繡她都不會,將來肯定會露出馬腳的!她十七年的生命中只知道練拳腳功夫,她爹才捨不得請人教她刺繡呢!他是寧願她拳腳功夫了得,以幫助武館多攢些錢;再來就是粗略的認得幾個字了,還是偶爾偷偷趴在學堂的窗口偷學到的!嫁入大富之家,她要如何應對一大票人口?這些她沒學到呀!完了!她熬得過今年嗎?
越想越恐慌,而明天就要拜堂了!她冒充得來冰雁那種高貴的氣質嗎?瞧她粗手粗腳大而化之的,根本是粗野女子才會有的模樣!
雖然陪嫁過來約六個貼身丫鬟保證會努力幫她扮演好杜冰雁的身份,可是她的心仍沒半點踏實!畢竟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做欺騙人的事呀!實在有違她坦蕩磊落的性格!光想到從明天起要故作優雅就全身起疙瘩!
如果可以,她真想逃!可是她已答應人家了,怎能臨陣脫逃?!所以,此刻她也只能在這深夜獨自苦惱不休,然後決定把一肚子的悶氣轉移到那齊三公子的頭上!
那傢伙要死就快點死,偏偏半死不活的在那邊想耽誤一個女人的終身!即使他不能人道,但一個完璧的寡婦仍是不能再嫁予他人,簡直存心害人嘛!
李玉湖重重的捶了桌子一拳,濃眉杏眼的俏臉上有著堅決!她知道該找誰為這一團錯誤負責了!
就是那個叫做齊天磊的癆病鬼!
明日,泉州首富──齊家的命根子就要迎娶新婦入門了!這當然是齊家的大盛事。早在一個月前,齊家人就開始佈置新房,採辦的各種什貨全由快馬傳送。在近幾日,大致上都已就序,於是開始張燈結綵,張貼雙喜字,將向來沉肅巨大的齊宅妝點得喜氣洋洋,比大過年還熱鬧!三天前,泉州十大縣內,只要與齊家沾得上一點關係的人,全捧著大禮來到齊家大門前,擠成了車水馬龍。
為了宴請各方來客,齊家除了在大宅子內擺了一百桌外,更在大宅外的廣場上搭棚子準備開席上千桌,大手筆的宴請縣內的人民。
這番大手筆除了意在展示齊家雄厚的財力外,也為了想趁這熱絡的喜氣沖沖喜,就盼能衝去齊三公子身上的病魔,讓他早日康復!齊家再也禁不起任何不幸的消息了!
溺愛孫子的齊老太夫人,在宅子南方的空地上建了一幢美輪美奐的獨立別院,更在其中豢養了奇禽異獸,連了假山流水,種了百花百草,取名為「寄暢新苑」。
入門處一幅長對聯:右邊是:閉門宛在深山,好花解笑,好鳥能歌,儘是天性活潑。
左邊對著:開卷如游往古,幾輩英雄,幾番事業,都成文字波彌。
這幢新苑建成已一年,一直為齊三公子準備著。之前在老太君的嚴令下,誰也不許輕易進入,怕惹晦氣,只讓齊三公子閒暇時入內看書休養。
今夜,傭人已將三公子的日常用品全搬入「寄暢新苑」中,整幢新房大致安置完畢,就等明日拜堂後迎新娘入房了!
「話說人生四大樂事,即為: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而明日你將欣逢四大樂事之一,不知可否告知心中感言,與愚兄共享喜悅?」
順著「寄暢新苑」的小徑走去,在通過一片桂花林後,有一處鋪著三丈見方的鵝卵石的空地,上頭置著雪白的石桌、石椅,全是以精工雕琢出的大理石;此時正坐著兩個對飲香茗的男子,一黑一白,一個粗獷中見瀟灑,一個斯文中見優雅,臉上皆是閒散的笑容。
穿著黑衣的男子沏上一壺新茶,挑起一道濃眉,顯然正在等待白衣男子給他回覆滿意的答案。
大理石桌的四角皆嵌著夜明珠,與月光相映成光華,照亮四方,也照亮兩張各具特色的俊逸面孔。
那白衣男子有著一張漂亮又白皙的面孔那種白皙是屬於很不健康的白,映得一雙劍眉與眼瞳益加深邃不可測。他的身形高瘦,但骨架方正,使得一襲白衫穿在他身上只感到飄逸,卻不顯得鬆垮。
他就是齊三公子,外傳快入土為安的那一位齊家第五代碩果僅存的唯一命根子!二十四歲。依他前二位兄長皆活不過二十五歲的例子來看,沒有人會相信他能活過今年的冬天!在這個早春霜冷的三月底天氣,又是深夜,他應該為了身體著想,乖乖躺在裘褥中安睡的,可是他卻外衣也沒添一件的與他的專治大夫兼拜把大哥坐在園子隱密的一隅吹著夜風聊天喝茶!若給老太君知道了,是何等罪不可赦的大事呵!他還沒給齊家留下後代,怎敢如此輕忽自己寶貴的生命?!
「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嘴角噙著的是看好戲的笑意?」齊天磊口氣慵懶,又含著一抹無可奈何。到底,他仍是逃不過被當成種馬的命運!而拖了一季冬天的風寒更弄巧成拙的鑄成這一棒「美事」!
那黑衣男子劉若謙爽朗一笑,假意拱手道:「豈敢豈敢!目前在下可是寄住齊家的食客,除了巴結奉承外,什麼冒犯的話可不敢多說一個字。」
淡淡的掃了眼四周佈滿的「大」字,齊天磊仰首看向星空。沒想到他的終身大事居然就這麼被訂下了!在太君、母親之類的長輩們淚眼攻勢下,身為齊家沒用的男丁,至少要努力孕育後代!
「原本你可以使事情不必走到這地步的。」劉若謙收起玩笑,瞭解他兄弟胸中的不甘。
「是嗎?那可由不得我。」齊天磊歎了口氣。「從我大哥在二十歲那年為了一個名妓與人打架,失足跌落湖中淹死,我與二哥便被當成無行動能力的孩子,連吃幾口飯都被限制。再輪到二哥在三年前二十五歲生日那天被毒蛇咬死後,這些年來,我連下床的自由都沒有了!沒有人相信我是健康的!記不記得三年前太君重金禮聘你來當我的大夫時,你笑成什麼樣子?」愈想愈不舒服,生性溫文的齊天磊簡直接近低吼了!
而劉若謙則又笑又嗆的吐出一句:「哦!我看到了一位絕美的大姑娘……」
「去你的!」齊天磊不客氣的抄起一杯茶向他潑去,劉若謙身形一閃,輕易的躲過茶水流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