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沒幹了什麼擄人的勾當,傅兄言重了。」
「說著玩的你也當真!」不客氣的去過去一記白眼,逕自道:「據聞霍逐陽當了「驛幫]的代主三年以來,以冷漠少言著稱。而我的夫人凝嫣吃了很多苦,又因親人一一亡逝而鬱鬱寡歡。各自過得不快樂的人,也許湊在一起會有意想不到的好結果。昨日我從凝嫣那邊得知霍公子為了維護她的名節而決定終生不認妍兒這個骨血,讓在下好生感動。於是劉兒的拜帖一來,小弟也就允了。如果劉兄還跟得土小弟的磚念的話,相信我們今日會共識出一個皆大歡喜的結論。」
不愧是臨安第一商賈!其口舌伶俐敏銳的程度想必從未有人招架得了。有什麼人能夠這般自如的在正經裡透出揶揄的剌、奚落間又可把正事明白表達?讓對方在飽受摧殘下還得努力點頭?他算是開了眼界了。
「什麼叫。皆大歡喜」的結論呢?」居下風多次,再呆的人也會鑽研出一套求生本領。少說就少錯了,以逸待勞是明智的抉擇。
「當然是家三口團聚才叫歡喜呀!難不成安排他們每年七夕相會便是了?」
劉若謙點頭。
「一家三口團聚並不困難,但還有太多的雜事囤置在週遭,不知傅兄有何高見?」
「恕小弟愚昧。」傅巖逍硬是不肯透露些許。想知道這位劉公子來臨安十數日,對情勢有哪些高見。
這傢伙要是真愚昧了,天下間還有機敏的人了嗎?頁客氣了。
「首先,我想知道貝鎮平兄弟有沒有策畫惡狼山的殺戮,將迎親隊伍全部誅絕。臨安城內只說著迎親人馬遭受惡狠出的狼群攻擊,然而當年我救下逐陽時,卻有七、八處深可見骨的刀傷險險為之喪命。當年是誰傳回來這個消息的?」
「迎親隊伍過了吉時而未至,一日夜後,由貝定平派家丁沿路拔去,才在惡狼山下發現遍地殘缺的屍塊。」這一點傅巖逍也有諸多疑惑。但在迎親人馬死絕的情況下,無從追查起真相。現在有了倖存的霍逐陽來指證,所有疑問將會有正確的解答。
「最有可能加害逐陽的,無非是林金生以及貝鎮平兄弟。逐陽已與林家人馬見過面,並沒有任何異狀。現下貝家人也急欲與逐陽攀上關係,我們決定出我出馬商議,讓逐陽暗中追查貝鎮平宅邸中有無當年參與誅殺的盜匪面孔。」劉若謙說明了自己這一方初步的目標後,不解的問道:「以貝、林兩家的野心來說,這些年不可能從末加害於你,我不明白你為何姑息。」雖然尚不敢自稱十分瞭解傅巖逍這個人,但基本上此人絕對不是以德報怨的爛好心人。
「因為我後來發現霍逐陽還活著。我等他來了結恩怨情仇,然後迎回他的珍寶。」既然正主兒尚健在,哪裡需要自己多事?頂多一切底定後,跟在一邊踹兩腳乎復自己怨氣算數,沒他充英雄的機會。
他識時務得緊。
劉若謙深深看著傅巖逍,為他縝密的心機感到佩服。一個人有深沉的心機不稀奇,重要的是能忍。
這種人不結交為朋友,未免可惜。
忍不住的,他脫口道:「也許我們有機會成為朋友。」
「永遠不可能。」傅巖逍回應以有禮的冷淡。並且將這題外話擱開,又講起正事。
劉若謙差點伸手捧住自己千瘡百孔的心,那兒正在淌血哩!生乎第一次被拒絕、不被當一回事,一張老臉皮呈現暗紅……。
好想……好想掄拳揍人。
一道凌厲的視線牢盯住他,他看去,對上仇巖向來木然的異眼翻湧著警告與敵是警告他別輕舉妄動,抑或是……其它?
怒氣一下子化為雲煙,劉若謙心中某個莫名的疑團又擴大了數倍。那種沒來由約敵意,來自織鈍、仇巖,搞不好日後若有機會與傅宅的家丁、丫頭相處,也會有相同的待遇。為什麼?
傅巖逍一定可以給他解答,但期望那小子開金日,恐怕得等到下輩子。
他有個感覺,週遭人的舉止,肇因全來自傅巖逍。
這是場不分乎的對峙,但由不得他退怯。而他從來就不是怕死之徒。想來他是得不到合理的待遇了。
無妨!就這麼著吧!
第六章
月皎星稀,相同的夏夜,不因地處不同而有所改變。在最沉寂的深夜忽地轉醒,所有人都睡下了,連打梆子的更夫也不復聽聞。
以一襲罩衣憑窗,猶顯燥熱。想是炎氣太盛,所以醒了來。倒了杯水緩緩輟飲,漫不經心的將眼光投注在暗沉的前方,思緒說搖出天外。
那樣的夢,已太久不曾來過。倒不是刻意遺忘或迴避,只是人總不能只活在緬懷中追思一些改愛不了的事。
二十年以前的人生為父母、為乳娘,為種種世俗的牽絆而活已太足夠,前塵舊事實在沒幾件值得記憶的。
「去吧,去吧,再沒人綁住你,再沒有你的責任,我太愛你而誤以為世俗的好即是你的好,結果在我彌留的這一刻才驚悔自己的愚昧。去吧,去吧,人生不過數十載,我只要你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不負此生……。」
太多愛他的人,努力想為他營造出富貴如意的將來,以致於綁住他的足,削去它的裡,因看住他的身心且視而不見。另認為替他安排了不虞匱乏的人生、受人景仰的身份、養尊處優即是人生的極致。要有這樣的將來,就得不斷的充實它的才智內裡。
知識,只是為了吸收來符合日後身份而非他可能用得上而學習。
那實在不是好的回憶。畢竟那段時間內他從未真正感到自在快樂。只能為了愛它的長輩而強自歡笑,爹娘算是早逝的,以致於在他更能體會人世的無常後,對僅剩的至親乳母更是百般依順,只為珍惜這得之不易的情分。
乳母陳氏實是個了不得的奇女子。
她有堅毅如金石的心志,支撐著她瘦小的身子、飄零的身世艱苦的在人生的荊棘中走來。新婚期間,丈夫便受徵召從軍,並且戰死。遺腹子出生沒多久即染病夭折,被公婆以剋夫克子之罪打了出去。最後教自己的爹娘收留,終於開始過起正常的乎靜生活。全心全意守護恩公的孩子,以命相待。
陳氏不識字,也不曾被教過什麼人生大道理。自她有記憶以來,就被後娘驅策著永遠做不完的家事。但那除了使她更堅強外,一點也折損不了它的心志。
這一點,他受乳母影響甚巨。尤其十四歲之後的六年,他全靠陳氏一手拉拔。陳氏謹遵恩公遺願,聘名師持續教導他所有該會的學問,為了不讓恩公所剩不多的家財遭不肖親人瓜分,以一個目不識丁的婦人身份內抗親友指責掣肘,在外又得硬起頭皮接手恩公留下的營生。陳氏從不曾想過自己能力底限在哪裡,她只知道有些事非做不可,就去做了,壓得自己奄奄一息都像無痛無感似的。
而當她條然發現恩公以及自己眼中對小主人最好的安排竟然不是那麼一回事時,她更是毅然決定放他去飛,更遺憾自己守舊古板的念頭誤了他大半人生,領悟得太晚。
但陳氏的諒解與彌留前那番話,無異是一把鑰匙,解下了他被困有二十年的枷「以為身為女人若嫁個富貴雙全、人品出眾的丈夫就是女人最奢求的人生了。瞧!被百千個家丁僕婦前呼後擁,所到之處皆被呼喚著:「主母]多麼風光得意。女命只求寄托在出色男人的榮顯上來提攜自己,但是……但是男人並非全是良人啊。我現在知道了。他誤了你,他選擇錯過你,是它的損失,他總有一天會後悔的。我允許你不回頭,別理以前我說過什麼三從四德、烈女不事二夫。你可以榮顯你自己,你才智雙全。他錯過你就是配不上你。我的孩子,別再理會我們大人們對你期望過什麼,我知道的,為了孝順我們,你一直在忍耐。現在才知道,實在太晚了,如果我通情達理一點,早該覺悟了,至少還有命跟著你四處走,看著你闖出一番成就……當然,古板的我仍希望你終究會有一個守護你的男人,讓你一輩子沒機會瞭解什麼叫孤寂。你知道,人生無常,緣深緣淺不定,到最後,伴侶才是真正陪著你的人,你可以的,你一定會找到那個男人,我死了也要看著你找到那個人才瞑目。」
是的,他是個『她』。
一個自二十歲之後便穿起男裝丟棄女裝的女子,也是劉若謙急欲找尋的失蹤未婚妻蕭於薇。
真不知該恨劉若謙誤了他二十年,還是感謝他的背棄讓他自二十歲以後得以自由自在。
一股極沉的存在感由身後傳來,沒有任何聲響,但就是有人。
「你怎麼知道我起身了?」仇巖總是知道他何時起榻,難以理解,久了,也就視作乎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