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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席絹

  聊了那麼久,天也快亮了。

  孟宇堂打了個哈欠:

  「我得去睡了。你自己好自為之,要睡一下還是要走人隨你,反正我老人家沒話可說了。」

  他揮揮手,回房去擁抱棉被了。

  五點半的光景,外邊的天色在灰藍之間濛濛漸亮。耿雄謙吃力地站起來,走出書房;原本想往樓下走去,直接回賭場,但身子卻彷彿有它自己的意識,硬是走向妻子房門口。

  悄然無聲地走到她床前,他坐在地毯上,握著她擱在薄被外的小手,不料這樣的輕柔仍是驚醒了淺眠的她。

  葉蔚湘眨著迷濛的眼,還沒看清床前的人,意識卻早已知曉那是她思念的丈夫呀!

  「雄謙……」她柔聲叫著,嗓音中困意猶濃。

  「別起來,閉上眼繼續睡。」他慶幸她沒有點燈入睡的習慣,看不到他滿頭青紫與紗布。

  「你要走了嗎?」她眼中浮著淚意。

  他怎能在她這種面孔下走開?!伸手揉著她發,忍不住躺在她身邊,將她背摟靠在自己懷中,既可密實地抱緊她,又不會讓她瞧見自己滿臉的傷。

  「我陪你睡,你別再張開眼。」

  「孩子在踢,所以才醒來。」

  她將他雙手貼平放在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上,一同感受孩子的活躍。

  他訝異得聳高了濃眉,為那太過頻繁的胎動而嚇了一大跳。

  「孩子老是這麼踢你嗎?」難怪她睡不好。

  「嗯,好像迫不及待要出來看這世界似的。黃大夫說是個女兒。」

  「那真好,一定會像你。」他可不以為女兒像自己會是好事,根本是悲劇才對,所以他希望孩子像妻子一樣的美麗,即使日後他必須養一連戰士來阻止渾小子追求他寶貝女兒。

  「雄謙……」她轉過頭,被他吻了一下,又安置回他頸邊。

  「什麼?」

  「孩子生產時,你能來看我嗎?」

  「我會來的。」他給了承諾。

  她含笑入夢,滿心充盈著喜悅。他願意來,那就夠了。他們將會一同迎接寶寶的到來perverse※

  然而,她並沒有在生產那天等到丈夫,直到滿月過後,她才見到丈夫,在病床上。他中了兩槍。才脫離險境,便叫孟宇堂帶他妻女前來加護病房。

  一方面看女兒,一方面指示妻子往後要住的地方——美國。知曉孟宇堂住宅附近發現過幾次不明人士勘查之後,耿雄謙決定把妻女送到國外,否則他無法安心地對抗黑道上所有與他對立的人。

  要分別了,沒有時間留給眼淚去奔流傷懷。

  葉蔚湘小心地將女兒放入丈夫懷中;要不是他堅持,根本不該讓他抱小孩,怕扯動他的傷口。

  耿雄謙仔細地看著他寶貝女兒,很漂亮逗人,小臉蛋粉嫩得教人想一口吃下去。小嬰兒也睜大杏眼看著他,直眨動著,說不盡的靈動活潑;這孩子有她母親的好容貌,卻沒有文靜的個性,日後怕要讓人追在後面累慘了。

  「叫什麼名字?」他問。

  「還沒取呢!你是孩子的爸爸,自是由你來命名。」她勉強露出笑。壓抑著淚意。

  他想了下,笑道:

  「叫靜柔吧!耿靜柔,希望她長成文靜溫柔,如你一般。」

  他們夫妻相視笑了起來,然而她垂下眼光看到他的傷口,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輕問:

  「一定要走嗎?」

  他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很快會接你回來。」

  多快呢?她苦笑自問著。

  當初住到孟家,他也說很快可以回家,但這承諾並沒有兌現。如今又即將去更遠的美國,她可以多「快」回來呢?答案是未知的渺茫呀!

  他們為什麼總在分離?

  「我承認事情超出我控制的範圍,但,再給我幾年。蔚湘,不會太久的,好嗎?」

  除了點頭,她還能如何?

  看護過來道:

  「時間到了,病人需要休息。」

  她點頭,抱過女兒,與他吻別了會,眼淚卻忍不到門外,逕自滑落不已。

  「不要讓我等太久。雄謙,拜託你……」

  「我很快會去接你。」他不顧傷口摟住她,心中更是沉重得無法放得開……多希望一輩子抱緊她不要放!

  指示手下護衛她回孟家,他依戀著她的背影,直到門關上,才閉上眼,平復心中的疼;他會很快去接她的!

  很快!

  而這個「很快」,任誰也沒料到會這麼的長——

  用了她近二十年的時間去等待!

  第九章

  二十年後。

  以龍焰盟如今龐大的勢力與無人可及的規模而言,會受到威脅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事實上在十二、三年前,龍焰盟已是黑道的龍頭與仲裁者;耿雄謙更成為了黑道教父,不僅制定了一套混黑道的規則,並且負責排解各派系之間的嫌隙,公平的處理方式令所有人心服口服。也可以說,在台灣黑道,龍焰盟是沒有敵人的,至少不會有人敢直接表示與耿雄謙對上,不斷地狙擊龍焰盟的核心人物。

  前些日子耿雄謙的首席女弟子在機場遇到槍擊。幸好沒受傷;而不久前,龍焰盟各堂口、酒店、賭場也都遭人丟汽油彈攻擊。

  昨日那不知名的挑釁者,更得寸進尺地在耿雄謙的專車內放置炸彈。

  這麼明目張膽的挑釁行為,反而不像是黑道人所為。

  然而耿雄謙自問不曾與什麼人交惡過,黑道上的仇殺事件早在五、六年前都處理得差不多了。這是新一代的世界,他已漸漸放手,不問事了,又哪來機會與人結怨?

  這麼一點小事,卻讓平常見首不見尾的小毛頭全回來了,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因禍得福。

  該說是福氣的,因為他心愛的女人終於回到他身邊,再也不會有分開的時候了。這輩子他唯一虧欠的人,是他那從不曾有一句怨言的妻子。

  而她竟然還愛他……老天太厚愛他了!

  二十年最黃金的歲月為他而消磨掉,他從不敢想她會有原諒他的一天;不可思議的是,蔚湘不曾恨過。

  她根本不懂什麼叫「恨」呀!既使他是這麼不可取的男人。

  「在想什麼?」

  葉蔚湘端來香片,與耿雄謙一同坐在陽台的椅子上。

  他笑,將她摟入懷中。一個即將滿四十歲的女人,卻仍是美麗得一如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不見半點憔悴,身為丈夫,還有什麼好要求的呢?

  「那些小鬼都太大驚小怪了,欠磨練。」

  「你不擔心?」她伸手撫著他微白的耳鬌。多年的辛苦讓他早生華髮,幸而身體、皮膚都還是壯年的最佳狀態。

  「太平日過久了,才會一點小事也叫成那樣。二十多年來,刀裡來、火裡去,什麼陣仗沒見過?」他頓了頓,道:「只不過這種情況……你暫時別回娘家,省得麻煩。」

  她吁了口氣:

  「只要別叫我離開,什麼都好。」

  看到丈夫愧疚的表情,葉湘蔚忙伸手輕撫他臉。

  「我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然而對你不好、虧欠你,是怎麼也抹煞不去的事實。」

  「你偶爾也有去看我,不算欠我什麼。只是,每當想到你也許又受重傷躺在床上,我卻只能無用地在美國吃好、用好,總是難過得緊。」她柔聲訴情:「只能說,你承擔不了失去我的痛苦,一如我愛你,不願帶給你麻煩是相同的。因此既使分開了那麼多年,我也不會有怨懟,因為分開是為了愛。」

  「我愛你。」他深刻說著。

  如今老夫老妻了,失而復得是如此珍貴,他已不再吝於告訴她這個事實——他愛她,好愛她,至死不渝她感動得承受他的吻,歎道: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也許上天是要懲罰我們為了成全自己的愛情,而不顧親人感受,自私地遠走高飛,所以迫使我們無論相愛多深,都必須分離。這種天譴,我願意承受,因為多年來我一直為此而深深不安,幸好爸媽沒有放棄我,多年後依然願意接納我、依然擔心我過得好不好。為人父母之後,我更能感受到自己的自私,我不能想像靜柔不告而別,去與男人私奔,即使我與父母家人的感情那樣疏離,但血緣天性終究化不開的。」

  「我說過了,這是我的錯,下許你再自責,不許你把任何一種不好的事當成天譴,你沒有錯。」

  他又開始兇惡了起來,惹得她又笑出聲。

  「嘿,老爸,你凶什麼!我會告訴外公哦!」

  一名精靈似的絕色少女跳入他們臥房,只來得及聽到父親在大聲叫,不由分說立即扮起捍衛母親的角色。

  開玩笑,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父母又住在一起,也努力扮演開心果拉近母親與外公、外婆的距離,好不容易有了點成果,她可不許父親牛脾氣又起來,弄得再一次勞燕分飛,首先她這個大功臣就不會允許。

  耿雄謙瞪向女兒:

  「你又沒敲門,沒禮貌的丫頭!」

  「你亂罵人才沒禮貌。」

  耿靜柔,二十歲,他們夫妻的獨生女,十幾年來當空中飛人不斷出狀況惹得父親前去探望母親,最後更是用計打破僵局,讓父母團圓,才使一家人不再分別。雖功不可沒,但也因此險些讓耿雄謙打屁股——幸好她成人了,否則真的會挨打,因為這小妮子出的險招幾乎讓她的母親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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