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他打垮了一個小幫派,跟著他的弟兄由一開始只有小劉,陸續來了許多人,一同接收了個賭場,成立了龍焰盟——第一分有固定收入的產業。
然而耿雄謙的志向不止於此。他要壯大,不安於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尤其涉足黑道,即使有心過太平日也會有人不斷來挑釁。
只有比任何人都強,才不會有人敢來消滅——這是他的信念;而且他寧死也不當弱者,更不屈居人之下,看人臉色過活——這樣的性格,注定他過不得太平日。
當一個強者,要奮鬥多少年才能實現?
然而,她總是被排除在外的。三年來,他的弟兄由一人增為十五人,可是卻只有忠心的小劉知道她的存在,因為雄謙承擔不起她露面的後果,尤其他的敵人多得不勝枚舉,隨著他愈成氣候、地盤愈大,想要他消失的人也就會更多了;這是權力消長必經的過程。
葉蔚湘楺著眉頭,有些疲累。難道真如雄謙所言,白天與晚上都上課對她身體而言根本吃不消?她一向不是這麼虛弱的,這……當然不能讓雄謙知道。
「蔚湘!」
一輛銀灰的轎車停在她身前,耿雄謙在車中叫她,並開了一邊的車門。
「雄謙?」她訝然且欣喜地上車,才關好車門,便被他摟近吻了下。
「怎不加件衣服?臉都是涼的。」
「我不冷,現在才秋天呢!」
雖是這麼說,他仍替她扣好薄外套上的扣子,也將車內的冷氣調小。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
「小劉出差去了。」他口氣平淡,關心的話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
她低笑,看著手錶上指著八點半,問道:
「吃飯了嗎?」
「你還沒吃?」他眉毛擰成兇惡狀,對她的問話很能「舉一反三」。
唉,她是擔心他老是三餐不正常呀!
「我六點時吃了些面,現在又有點餓了。我們去夜巿吃鐵板燒好不好?」難得他來接她;三年來他們夫婦不曾有過幾次出遊的時光,唯一相處的地方是家中,能一同看看走走,是多麼不容易。而且,他一定還沒吃,只要說她餓了,他一定會依她。
「天冷了,別去夜巿吃,找間餐館吃吧,省得東西不乾淨讓你又胃痛。」他獨裁地否決掉她的提議,並且說著:「三餐最好吃一些紮實的東西,別隨便吃幾口面作數。」
待小劉從南部回來,他得吩咐小劉務必注意這一點。
「好的。可是我想逛夜市。」她柔聲央求。
他看了她一眼,最後點頭:
「吃飽再去。」他們夫妻確實很少有一同出門的機會,難得她如此要求,他的心如何硬得起來?
將車子停在夜巿入口旁,牽著她手走入附近的餐廳中,由窗口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馬路對面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
她偎在他懷中,由著他點來兩客燴飯,珍惜著他們少許且珍貴的共處時光。
「我們好久沒有逛夜巿了。」
「沒什麼好看的。」他忍住抽煙的念頭,不想讓她吸到煙嗆的空氣,湊下面孔,輕輕摩挲她長及腰的秀髮;三年來她不曾剪過,因為他萬般喜愛,所以不讓她剪。
「是的,沒什麼好看,我只是想與你在一起。」她低柔地輕喃,抬頭對他微笑,美麗得不可方物。
既是足以傾人國城的美麗容貌,就不會被忽略,餐廳內的人不時投來注目的眼光,即使她被安置在卡座的內側、丈夫的懷中,而她的丈夫看來又如此兇惡,但不怕死的仍大有人在。
她沒發現,因為一心一意於丈夫身上,但耿雄謙早發現了,臉色一直好不起來,以寬肩擋去外人注視的同時,更恨不得將那些色狼揍得一輩子看不見。
燴飯送來了,她替他加了胡椒與兩茶匙辣沙茶;他向來喜愛辛辣的食物。弄好了,她輕道:
「可以吃了。」
將他的飯端放他眼前,看著自己也有好大一盤,她舀了一口吃著。飯很可口,但她決計是吃不完。她向來羨慕他兩、三大口吃得盤底朝天的本事,也怕他用自己的胃容量來衡量她攝取的食物量。
還沒吃第二口,他已解決他盤子中一半的食物,果真是晚餐沒吃的模樣。
「幫我吃一些好嗎?」
「你先吃完一半再談。」
她又吃了幾口,便吃不下了。今天的身體狀況一直怪怪的,常感到餓,卻又在食物入口沒幾次就覺肚子很撐脹。會不會胃又開始要造反了?
她放下湯匙,不敢看丈夫的臉;他不會放過她這種吃法的。果然——
「吃不下?」他問得很不滿。
「待會去夜市再買一些點心回家好了。」她將盤子推到他面前。
「你會不會生病了?」他探手蓋向她額頭,沒有發現異狀,心中才稍稍放心。
「雄謙——」她口氣怯怯的。
他瞪了她一眼,吞下所有要迫她吃飯的話,埋首吃完她盤子中的飯。回頭得去問一下小劉,他老婆平日在外面是怎麼用餐的,如果她根本沒有定時定量地吃,而小劉卻「忘了」向他報告的話,那他最好把脖子洗乾淨等他砍!
他一向是不說甜言蜜語的人啊!她淺笑地看他,眼中滿是溫柔。他表達關心的方式是以比平常兇惡的口氣質詢她,如果不是已經太瞭解他,怕不又被他嚇哭了數回。這人啊,永遠不會改變這種拙劣的關心手段,但只要她瞭解他就好,訴諸於肢體語言的疼惜關愛,已足以補足了言語上的粗率。
「走了。」他丟下餐巾,扶她起身,然後仍忍不住說出警告:「最好別讓我發現你每一餐都這麼吃。」
「我沒有。」她小聲地響應。
結完賬,走出外頭,溫熱的夜風襲來,不同於屋內的冷氣,吹得人慵懶不已。
她勾著他手臂,仰頭看著他剛毅的面孔——這兩、三年來,他又長高了許多,而身材也因常打鬥而益加壯碩高大。
他們看起來是那樣年輕,以至於沒有人相信他們已是結了婚的人。怎麼看都不像哩,只像是一對小戀人。
綠燈亮了,他摟著她過馬路,路人之中不乏父母帶小娃娃出來逛夜市,她看得有些入迷。孩子呵,上天恩賜人類最珍貴的寶貝,但她……恐怕沒法子去當一個母親吧!
有了妻子已令他苦惱擔心不已,他又哪會容許自己的致命傷又多了一項?結婚時他就說過了,他不要孩子,至少二十年內他都不打算有孩子,最好是一輩子也不會有子息,反正他是社會敗類,生孩子做什麼?當然,她只能聽他的。有關黑社會的電影常演的橋段總是那幾套,她哪有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代表什麼,還需要雄謙來講解嗎?反正還年輕,她可以等,總有一天會有孩子的。
耿雄謙輕點了下她鼻子:
「在想什麼?看這種東西看得這麼入迷?」他嫌惡地瞄了眼擺滿洋娃娃的地攤,以及高價販售的辦家家酒玩具。
她搖頭,指著冰淇淋攤道:
「我們吃冰淇淋。」
葉蔚湘不由分說拉他往人潮中擠去,很快地成為沙丁魚群中掙扎波動的兩尾這是他們的約會呢!
耿雄謙沒有異議,在護著妻子不讓人潮推擠到的同時,不忘注意四周,似乎看到了幾個對頭。那些人有看到他嗎?回頭得好好查一下。有蔚湘在,他決計不能掉以輕心。
一輛原本將通過路口的保時捷跑車驀地停住,跳下一名俊美高大的男子四下張望。
駕駛座的窗口探出一張白淨的臉,面孔上滿是不明所以:
「陸湛,你在幹嘛?突然叫我停車,這樣我會被交通警察開罰單的!」
陸湛看著洶湧推擠的人潮,過多的人令他確認更為困難,他只能徒勞地看過每一張女子的面孔,卻找不到他以為會見到的那一個……真的是他眼花了嗎?眼光衰退到只要每一個纖細的長髮少女都當成是他心中深深烙印的人兒?不!他不會看錯的,剛才遠遠看到的,明明是蔚湘,他一向精準的眼力不會有錯誤!
「陸湛,怎麼了?」
「我——看到熟人。」
「嘿!少來,你到牛津唸書前一直住在中部,你唬我呀!」陸康明噓他。
在台北見到熟人?開玩笑,這小子十八歲以前住台中,十八歲以後在英國,這星期回國省親,才住台北三天,沒半個相熟的朋友,他這個堂哥哪有不清楚的?
陸湛沒有多做解釋,然而心中已有計劃。
「喂,阿湛,你爸媽還等你去用飯哩,我們遲到半小時了。」
「好,我們先去飯店。」他再看了一眼,終於坐上車。無妨,他有半個月的時間找到她,也一定會找到。
蔚湘……他心中永遠割捨不下的疼痛。
那小子對她好嗎?他們有在一起嗎?
任誰也沒料到她會有那樣驚人的舉動,留下一封信,天涯海角地追隨那小子去了。是什麼力量令她可以不顧一切,甚至放棄家人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