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湘!站住!」葉繼儒驚怒地看著不再順從的女兒,忍不住又吼了出來,也終於喝住她的步伐。
她看向父親,怎麼也止不住的淚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她不想傷父母的心,但她真的忍不住,而且心口又那麼地痛——他……不告而別了呀!
「陸湛,你倒是說說,她中了什麼邪,她這麼失常到底是為什麼?」葉繼儒竟無法在那張淒楚的面孔上施加過多嚴苛的質問,只好問站在門口沉默的陸湛。
陸湛不語,深深望著她的淚眼許久,不知從何說起,確實也不是他有資格多言的,只道:
「好好讓她休息,過兩天再說吧,如果蔚湘願意說的話。我回去了。」
沒有他置喙的餘地,又何必硬要留在舞台上死撐著不退場呢?他不是主角,一直都不是。
他走了。葉家人沉重地互視了會,轉要問另一個當事人;情況益加令人不解,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蔚湘——」葉夫人走了過去,為女兒的淚心疼,伸出了手,才發現她已有十來年不曾摟抱過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兒了,一時竟有椎心的生疏,所以沒碰到她。
葉蔚湘努力拭著淚,背貼著她房間的門板。
「不是陸湛。」
「沒有與陸湛吵架是嗎?那到底是怎麼回事?」葉克己心急地追問。
她咬住唇,不看向任何人:
「我愛上了一個人,但是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懂什麼愛?!你別給我胡來,除了讀書之外,你給我安心跟著陸湛!我葉繼儒沒有朝三暮四、不守婦道的女兒,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爸——」葉蔚湘的兩位兄長一同叫了出來。
葉蔚湘哽咽了下,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指責與關心,閃身入房內,鎖上了門,摀住雙耳,不聽不說,紊亂的心只求麻痺之後無感地解脫。
他要她等他,可是她沒有法子在天天猜疑他或許遭不測的心緒中去等。她寧願選擇死去,也不要在精神折磨中去苦守一分諾言。在他眼中,她真的那麼累贅嗎?
多麼沒用的葉蔚湘呀,甚至連努力也不能夠——
努力……人海茫茫,她上哪兒去努力呢?他要北上,是台北?基隆?還是桃園?沒他的線索,光是一個台中市就夠她找一輩子了,而且唯一能找的地方也去過了,人去樓空是唯一得到的答案,她還能如何?
一抹希望的色彩突然打入腦海中,如果他還沒出發呢?也許他會在交代完事情後才北上,他還有一票手下要道別呀!他那個人不是向來在夜間行動的嗎?也許她可以在車站遇到他!
但他會怎麼北上呢?搭飛機?坐汽車?搭火車?還是讓相識的朋友載他前往?
無論如何,她都得睹一把,儘管押中的機會微乎其微,但她總該為自己爭取一些東西吧!也許老天肯幫忙、也許他們命定了要相守,那麼就會有許多巧合發生,讓她得以找到他,與他見面只是,見面之後呢?再一次互道珍重再見嗎?
她軟而無力地滑坐在地毯上,視而不見地盯著丟在地上的書包,漸漸理出思緒,答案只有一個她不要等待,她要與他在一起!
給自己一次機會,讓忠於自己的心任性上一回吧!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
只要想到不能再見,胸口幾乎被碾成碎片般的擰疼難止,這分疼痛令她更堅定了自己要做的!
她跳了起來,開始收拾簡便的行李,也寫了一封信放在桌上。她好自私、好不孝,可是在渺茫的機率中,她博上這一注已不容她回頭。如果她在火車站挨到天明,依然沒見到他時,她會回來,然後活著,然後——
過完她乏善可陳的下半生。
她只想為自己努力一次,老天呀!給她一次機會吧!
急忙抹去又湧上的淚水,她走入浴室中,想洗去滿身的疲累與不安,為自己今夜的冒險起了第一步。
為著百分之一的希望,誠心地祈求了起來。
※ ※ ※
凌晨一點,台中火車站不復見白天的人潮洶湧,零星的乘客來來去去,使得燈火通明的月台蕭索了起來。再過七、八天就是過年了,今夜的冷清,應是今年年末最後一副景象吧!再過個幾天,火車站會天天爆滿,如潮水般湧來返鄉的人潮,那時哪還有白天、黑夜之分,車站沒給人群踏垮就屬萬幸了。
「為什麼不過完年再走?」李秋雉遞給他一根煙。
他接過。
一邊的趙明德替他點火,也道:
「老大,你上台北要住的地方連張床也沒有,真的不打算等我叫人打理好再去住嗎?」
「不了,已經麻煩你很多。」他抽了一口煙,緩緩吐出氣。
上了台北暫住的地方是趙明德他們家多年不用的老屋舍,一直用來當倉庫囤積舊物的,反正他向來不重視物質上的東西,有地方棲身已足夠。
硬跟著來送行的,都是他忠心的一票兄弟,要不是他阻止他們跟著休學,這些傢伙早熱血沸騰得要和他一同上台北去打天下了。送行宴從一大早鬧到現在,他說好說歹才打發掉一半以上的手下,現在只剩十來位。
「謙哥,過完年後,我上台北找你。」李秋雉央求著。
「對呀,有雉大姊跟著更好,大哥就無後顧之憂了。」王正威笑著拍手。雖然他們兩人一直沒有太明顯的進展,但他們這些手下早把他們當成一對了;至少他們大哥從沒讓女孩子混入他們這一群之中,李秋雉的特例早已被大家認定了。
耿雄謙瞪了嘻笑的人一眼,直到他們閉嘴。
「你們回去吧,火車快進站了。」
「我們等你上火車再回去。」李秋雉堅持著,並且不死心又問:「可不可以去找你?」
「不必了,有空我會回來。」他指示著:「明德、正威,風神高中交給你們去管理了。」
「我們知道。」他倆同時回答。
「快走吧,天氣冷。」他這次口氣不容遲疑。
於是幾名手下先激活機車走了,剩下李秋雉與王正威、趙明德尚不願意太早告別。
「我要進月台了,你們還不走?!」
耿雄謙臉色開始變得不耐煩,但他的死忠手下腳卻生了根似的不肯動。
他只能任他們去了,將手提袋甩在肩後:
「不理你們了,再見。」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突兀地傳來,急促地跑向他們這一邊,撲向了毫無防備的耿雄謙背後。
所有人皆愕然啞口無言!
耿雄謙轉身,皺緊了眉頭,銳眼瞇了起來,有憤怒,還有更多的不敢置信。
葉蔚湘蒼白著麗顏,只能緊緊抱住他,生怕一鬆手他會消失一般,杏眼更是眨也不敢眨。
最先開口的是追過來的出租車司機,嚷叫道:
「小姐,給錢呀!怎麼跑掉了咧?!」
「哦,哦,對不起!」葉蔚湘忙著要掏錢,卻一時之間找不到錢包的放置處。
「喏,五百夠不夠?」
王正威塞了一張鈔票過去,很快打發掉司機,與其它兩人相同瞪著這突如其來的劇碼,生怕漏了重頭戲。
其中,自是有人百味陳雜、難受不已,那人當然是一直對耿雄謙癡情不已的李秋雉。
「你怎麼來了?!」
耿雄謙面孔嚴厲得足以讓男人雙腿打顫,不敢直視。
「你不告而別!」她控訴。
「該死!我叫你等我的,那就是告別了!」他吼。
「我不要等,我要和你走!」她將臉埋入他懷中,不敢面對他的怒氣,更不願放開他,心中也為老天垂憐而感恩不已。老天呀!她賭勝了!遇到他了!那麼她就沒有退卻的道理,她跟定他了!
但耿雄謙根本當她瘋了,將她摟著朝外頭走去,一邊叫著:
「明德,你陪她坐出租車回家,親自看她進家門。」
「呃……老大……」趙明德還未從傻眼中回神。那個大美人……不就是展中的校花嗎?怎麼回事呀?
葉蔚湘不肯走,抱住他低叫:
「我不回去!我不要!」
他不肯低下頭看她,怕在她乞求中心軟。他要是帶她走就是神智不清了,還不如掐死她比較快。
「我不會帶你走。如果分手可以讓你死心,那我們就分手!」他幾乎在恐嚇她。
「雄謙,你不要丟下我……我可以吃苫,我什麼都可以做的,你……你不要這樣……」
想忍住的眼淚終究關不住源頭,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手背上,也燙入他心中。
媽的!他在心中暗咒,就是忍不住心軟。
「別又哭了!」他粗魯地用袖子抹她臉,太過用力,把她臉抹得又紅又痛。
「讓我跟你走。」
「你還小!我從不拐小孩子出走!」
「讓我跟你走。」她聲音中怒意漸濃。
「你聽不懂嗎?我不會帶你走!」
「讓我跟你——」
「媽的!」他暴喝:「我不要你了,成不成?滾回家去!」
耿雄謙將她扯離自己的身軀,丟向王正威那邊。
「押她回家,別讓她來煩我!」交代完後,他狠心轉過身,筆直往月台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