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葉繼儒並不知曉耿雄謙的事,否則她回到家的時間會更難挨。這得感謝陸湛,他並未因為不贊同耿雄謙而使盡任何手段去破壞,否則只要告訴了葉氏夫婦,還怕拆散不了他們嗎?他可以這麼做,但他決計捨不得葉蔚湘受委屈,尤其委屈來自她生來便懼怕的父親。
又快放學了。葉蔚湘對自己歎息著。
今天早上六點起床後,又被叫到書房聽了半小時訓才被允許吃飯上學。父親多麼欣賞陸湛啊,幾乎已肯定要他當女婿了,因此命令她不許拿喬,不許不知好歹、任性而為,陸湛會看上她——平凡無奇的她,就該好好把握。
依然沒有回嘴的膽子,她只能沉默以對。總有一天必須承受父親的怒火,因為耿雄謙終要出現在她父母面前,只是時間早晚而已;有這種認知並不代表她可以克服害怕,誰叫她想忠於自己的感情呢?
四點半放學鍾一打響,同學們早已迫不及待地衝出教室,她待人走完大半後,才緩緩收拾書包。
「蔚湘,要等我嗎?」陸湛走過來問著,臉上、身上依然有上回打架後未褪去的青紫,惹得同學們議論紛紛。
她看了他一眼:
「我先回去。」
他靠坐在她前方的桌面上,不解地問:
「上次過後,你們並沒有再見?」
她點頭。
「為什麼?」
「一直是這樣的。」
「他並不珍惜你。」他聲音冷了些許。
她看著他,停下收拾的工作:
「他不想帶給我麻煩,而且彼此喜歡不見得要天天守在一起不可。」
「也許他根本就是不在意你!」陸湛握緊拳頭,忍住觸碰她的慾望。
她已將他推向陌生人的距離,由不得他再吻她、碰她!他一直不明白蔚湘與那傢伙情感的進行狀況,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太多時間相處,又哪來堆積濃烈的情感?
而且據他一早得到的消息推測,根本看不出來那傢伙有把她放在心上。
如果有,那麼蔚湘不會不知道耿雄謙將在今晚北上的事實,也不會鎮定得這般,因她根本不曉得他的近況。
有哪一對戀人可以這般親密,卻又疏離得互不知曉近況呢?那天打架時,他看到耿雄謙無偽的情感流露,但今日,他又不確定了。
其實情況反而對他有利。那傢伙不告而別,依他預料,短時間內不會北南奔走,一旦長期失去音訊,他還有趁虛而入的機會,所以他從未打算告知她關於耿雄謙的種種消息。既然那小子都不多說了,他何須多舌?不難推想到耿雄謙的顧忌,他的世界太血腥、太黑暗,種種事情都告知了她,只會嚇壞她,更會令她以淚洗臉,慘白了面孔天天提心吊膽過日子。
但,該死的!如果耿雄謙真正關心她、在意她,就不該硬要往血腥的路上闖去,然後只會隱瞞她,不讓她介入他的生活之中。如果他有幸得到蔚湘的心,就該為了她修正自己的步伐,不做種種令她傷心的事了。
那傢伙不值得愛,但他雙手呵疼了五、六年的公主卻獨獨傾心於他一人。
哈!趁虛而入?五、六年的關照都動不了她心分毫,如今又哪來趁虛而入可言?
只是,不甘心呀!
為什麼他得不到佳人芳心,區區一名莽漢卻不費吹灰之力地便得到?再用一百年的時間去想,他也得不到滿意的答案吧!
葉蔚湘不願聽到他更多的批評,輕道:
「我要回去了,你也該去主持會議了。再見。」
當她走到門口時,他叫住她:
「如果——他不要你了,你會如何?」
她沒回頭,細瘦的肩膀輕顫了會,才道:
「那……我就沒有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了。」
「不許你為這種事尋短!」他驚恐地吼了出來。
她轉過頭,笑得哀愁:
「我不會尋短,頂多像以前那樣,不知道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不知道自己不是一尊洋娃娃罷了。每天庸庸碌碌,一無是處。」
以前的她,竟是這般不快樂嗎?!陸湛聲音啞了起來,難掩心痛與悸動:
「那就是你愛上他的原因嗎?我的關心只是你的負擔、我的保護成了你的枷鎖、為你安排的一切令你覺得自己是傀儡?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你投入他懷抱的理由,而我們這些關愛你的人全成了迫害你心智的兇手,是嗎?」
這是個傷人的事實,也是她多年來一直沉默且自責的原因。她覺得窒息,想改變一切,卻又壓抑在所有人一心為她好的關愛之中,不敢言語,只有迷失,任真實的自己消失,隨他人擺佈。原以為會一輩子不掙扎地過下去,但耿雄謙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也勢必讓她傷了所有人的心。
忠於自己,又不敢傷了他人,所以她沉默,什麼也不說。然而總有面對事實的一天,她首先就得給陸湛一個交代,不能讓他敗得不明不白。而且,他說對了。
「陸湛,很抱歉傷害了你,但,那是事實。耿雄謙種種條件都比不上你,可是他令我心動,可以安心地依賴著他,什麼話都可以放心地對他說。他是這世界上我唯一不會害怕的人,即使他可能是世人眼中的壞蛋。」她語氣中充滿歉疚,但堅定於耿雄謙的心永不改變。在走出教室前,她微一躬身:「感謝你六年來的照顧。陸湛,我喜歡你,卻始終無法愛上你,這是我對你的虧欠,真的很抱歉。」
他走近她,嚴肅地問:
「如果那小子不要你,你會允許我照顧你嗎?」
「不,你值得更好的。而,倘若他不要我,那只能說是我的報應。」
這次,她沒有再留下來與他更深入地談,該說的,全說盡了,即使再來更多假設性的問題,也容不得她操控全局。她只是靜靜地、順從地任老天去安排;真心地,滿足地去愛她的心上人。除此之外,沒有什麼是她可以掌握的呀!
她一向不是出色的人,沒有太好的才情、沒有太強烈的企圖心、沒有出色的性格智能,她——只是一個小小不起眼的葉蔚湘呀!
在她快走出校門,身後傳來跑步聲以及陸湛的叫喊。她訝然回頭;未曾見過陸湛有不從容的時候呀!
「陸湛?」
陸湛站定在她身前,喘了好幾囗,深深看著她柔美的容顏好一會,終於決定告訴她:
「昨天耿雄謙被退學了,而且聽說他打算今天北上,準備在北部打天下,我想「他不曾對你說過。」
她震驚地搖頭,退了好幾步,喃喃道:
「我不相信……他……他要離開中部,今天就要走了?!老天……他不是這個意思!」他要她等他……原來他是要上北部,而且不知何時再回來,所以才要她等!
她的等待不在於成長,而是他在黑道奮鬥。
「他要我等……丟下我一個人在中部等….」她口氣不穩,眼淚在搖頭中甩落。
她混亂的心思無力釐清,只能無意識地奔跑。不!她要問他,要當面問他為什麼,她不要在這種情形下等他,她不要等到他當了一名大哥後再回來找她!如果她等到的只是他的死訊呢?如果她等不到他呢?那她的思念將如何寄托?她不要坐享其成、不要他單獨出生入死、不要他有成就後再回來找她!他怎能要她這樣子去等?!
「蔚湘,你冷靜一些!」陸湛被她狂亂的神情嚇壞了,追上去兩、三大步抓住她。
「陸湛,我要找他,我要去他公寓找他!」她哭得幾乎站不住。
陸湛點頭:
「我帶你去。」
如果他還在的話,但這幾乎是奢想。
招來一輛出租車,他們往耿雄謙的公寓而去。
※ ※ ※
「陸湛,蔚湘怎麼了?」葉夫人打開大門,看到向來沉默乖巧的女兒居然淚流不止,雙眼無神,驚得聲音也大了起來,引得葉繼儒與兒子們皆走了過來。
陸湛輕道:
「沒事,我先扶她回房間,等會再說。」
「不行!這成何體統!她應該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在外人面前不該放縱自己。蔚湘,你自己說,為什麼會這樣P」葉繼儒隱住關心,只能指責她不知克制。
「他走了……」她失神地說著,推開陸湛的手,遊魂似的朝房間走去。
「誰走了?怎麼回事呀?」葉夫人更迷糊了。
「原來那一天的對話就是他在告別……」
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走掉?他要她等!可是明知道他走上了哪種路子,她如何平心靜氣去等?等他殺出一條血路、建好一座城池再來找她?如果他有不測了呢?她甚至無法陪他承受!
她知道自己沒用,但沒料到他連讓她陪在一旁的機會都不給。她依然只是個包袱嗎?
他公寓的房東鬆了一口氣,送走了一名太保,此刻正吆喝著工人重新粉刷要去煞氣。
走了、走了,人去樓空,什麼也沒留下,也帶走了她的心,任她失魂落魄,還有什麼值得她在意了呢?他為什麼不親自告訴她?她已經努力改掉愛流淚的毛病了呀!他怕看淚水,她可以堅強忍住的….心好痛……代表她還活著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