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又哭了?」他皺著眉,伸手撫她面頰,弄了一手濕。
她很快地拭乾淚水,急切低問:
「你怎麼上來的?」
他低首吻了她好一會,才領她到窗邊,道:
「由頂樓搭緩降梯抵達五樓,再來就方便多了。我以前在保全公司工作過,知道怎麼躲過那些紅外線掃瞄,設計得再周密的保全設計,也會有漏洞可尋。」
「老天……緩降梯並沒有設在我窗戶這一邊,你是從東邊的牆攀來我這靠南的窗口嗎?那又怎麼知道……」她面孔蒼白了起來。
他關上窗戶:
「幾次送你回來,發現這一間的燈光亮起時,正巧與你回家門的時間符合,賭了一次,果然沒猜錯。」
他環視她十五坪大的房間,比他的小套房大上一倍,精緻數十倍。這種華廈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當然內部陳設不會太糟,大多都出自設計師之手。
她的房間有名畫、有精裝書、有原木書櫃、有暖呼呼的地毯,還有區隔開的起居處,裡頭擺放著進口的椅組。她的大單人床看起來柔軟得很好入眠,還有一些名貴的古董擺飾,營造成一種叫「品味」的東西,烘托得她書香氣質更加芬芳。
他這個從不自慚形穢的人,竟因此而感到不舒服。從未強烈感覺到她與他之間種種巨大的差異,此刻容不得他視若無睹;他們確實是差很多的。
「雄謙——」她冰冷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
他轉而包住她雙手,並為她的冰冷皺眉。
「為什麼不多加件衣服?」
「忘了。」
「哭到忘了?」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為她披上,讓她坐在床上。
她貼入他懷中,細聲說著:
「我沒想到你會來,」
只要知道他會偶爾想起她,就夠她滿足不已了,更別說他的前來令她萬般驚喜。而最令她喜悅的,是發現他身上沒有任何新添的傷口,衣服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跡,洗舊的衣物上都是乾淨平整的。
能見到他完好無恙,真好。
今日他會來,是預料到明日必然會在打鬥中受傷,她的淚水會令他皺眉心疼,而她淚水的開關,正好是由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所決定。當然他可以一別數個月,讓她眼不見為淨,置她的淚水於不顧,但他折服不了的是自己想見她的思念;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致命弱點,怕是永生永世不能克服掉的了。下次再來看她,必定是得好一陣時日之後,所以今夜他一定得來,好好看她,鐫刻著她的形貌烙上心頭,才抵得了日復一日的思念之情。
他是個拙於表達情感的人,用譏誚來面對世界才是他拿手的,但溫柔……則是完全的陌生與笨拙。也幸好蔚湘是個安靜的女子,她令人心憐地容易滿足,他甚至不曾付出什麼,時間、金錢、甜言蜜語……他都沒有。
強自宣告她為他所有之後,他只會帶給她淚水。
愛上他,會不會是上天給她的苦難?
對他而言,卻是黑暗生命中的曙光。他自私得不願放開。
她在他懷中動了下,望見桌上完好的食物,低問:
「你餓嗎?」見到他來,她才感覺到飢腸轆轆。
他聽到她肚子傳來的聲響,也看到她羞紅的臉蛋,笑了出來:
「晚上沒吃?嗯?」
「我們一起吃。」
她挽著他的手坐到桌邊,桌上除了一碗已糊掉的海鮮面之外,還有蜂蜜蛋糕、餅乾,與一瓶牛乳。
「都冷了,不介意吧?」
「不。」他輕輕地回答,看著她像個忙碌的小妻子一般為他張羅吃食,久違的溫馨滲入他向來冰寒的心口;他以為那些情感已終生遠離他了。
「吃一口,好嗎?」她端著大碗,夾了一口面到他唇邊,怯生生地怕得到他的拒絕。
他雙手伸起,圈住她腰身,讓她坐在他膝上,兩人之間只隔著一碗麵。他張口吞下了麵條,灼人的眼眸始終不瞬地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即使只點了一盞昏黃小燈,她的羞怯仍一覽無遺。
想躲開他吞噬人一般的黑眸,但身子卻由不得大腦下指令,只能任他吸引,牢牢讓她神魂俱失,連躲開也做不到,直至紅暈已氾濫到頸子上了。
他接過筷子,也撈了口面餵她。粗枝大葉的下場自是留有一長串垂在她唇邊,沒法子讓她一口吃下,他低下頭,吸住麵條的下端,接收剩餘的面,無可避免地唇舌交纏,灼熱燃燒不已,輻射到四技百骸,激越震盪的感受令他們同時戰慄顫抖不已。
她感覺到他身體突升的熱度,與倏然的緊繃,女子天生的直覺令她動也不敢動,面孔紅到可以擠出血也似的。
但也只有這樣而已了。他深吐了好幾口氣,平緩氣息:
「我不會對你亂來,你還太小,而且名分未定。」
她吐不出言語,輕喘間有著如釋重負。她早已明白他狂烈的心性之外,還額外有著體貼,盡他能做到地去體貼她。他有優良的自制力,致使他逞兇好鬥,卻絕不可能淪為無惡不作的壞人,因為他能自制,也有足夠的冷靜,決定了那樣的未來生涯並不代表非要為害他人不可。
這個認知令她安心,雖然他永遠脫離不了血腥。
她看到他眼中有關心,笑了出來:
「我沒有嚇壞,也不是怕……把身子給你,我只是怕不曾經歷過的事,書上說……說會痛……」聲音轉為蚊吟也似,愈來愈難以聽分明——老天,她在說些什麼大膽話呀?
他的表情也變得有點彆扭,不發一言。
她發現了,問:
「怎麼了嗎?」
「我看過女人的身體,也摸過。」他沉聲說著:「我母親住院時我幫她清洗過身體,後來也有一些女人來委身,但我不曾做過那種事,不是沒有過衝動,我一直以為不該在一無所有時對這種事太過投注。」
所以,他們相同的青澀。
她盈盈大眼看著他,語中夾著乞求,但又不確定。
「你……會想要其它的女人嗎?」
「我只要你。」他的陳述便是允諾。
「會很久很久嗎?」她問得好傻氣。
他摟緊她,吻住她唇之前,回道:
「一輩子。」
她笑了,但眼淚也同時垂了下來,怕惹他不高興想要拭去,他已伸手輕抹了去:
「小心,還捧著面?」
她這愛哭的毛病只怕一輩子也治不好了,但也發現自已漸漸不在意了;只要是喜極而泣,他就不介意。
葉蔚湘將碗放回桌子上,摟住他腰,面孔埋在他頸子中,柔聲道:
「我愛你。」
他為之震動,將她摟得幾乎不能喘氣,鼻息吐納在她頭頂,久久才低啞地響應了她:
「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第五章
以中部的勢力而言,巨鑼幫其實是上不了抬面的小組織而已,頂多可以說是凝聚了數十個心懷「大哥」夢,身手膽識都沒什麼可談的小混混罷了。
然而由於這種不上不下的幫派並不在少數,所以他們存於黑道中,也就可有可無地不顯得怪異了。不過想要生存下來,並且不被大幫派消滅,最好的方式當然是依附某大幫派,平時各自為政,偶爾代人跑跑腿,那麼老大哥吃了肉,他們也就得以喝一杯湯存活下來了。.近來他們被一名高中生弄得灰頭土臉的事早已不是新聞,幫主陳大成決定親自出馬,將那不知死活的小鬼給解決掉。拳頭硬又如何?一顆子彈夠他回老家見列祖列宗了!這種小鬼留不得,除了面子問題外,還因為他單獨一人面對黑道卻不落敗,引得中部其它幫派的注意,有些幫派甚至有心要吸納他入組織。搞不好鐵血堂早有這種打算,一旦那小子坐大了,還會放過他們這些人嗎?他陳大成再呆也知道對手坐大的可怕,還不如趁他沒有任何勢力時一槍將他斃了,一舉數得,所以他非做不可。
一個小組織要買槍並不容易,負擔也嫌太重,不過他仍付了一大把錢叫人弄來了兩把黑星手槍,除了要解決掉耿雄謙那小子之外,也因為接來了一件生意。
手下老毛掛下電話道:
「老大,一百萬已經匯到帳戶中了。」
「那個人來台中了嗎?」指的是他們要殺的人。
「今天晚上會在桂冠酒店住房,明天他會去律師事務所交一些證物。」手下們全因突來的財富興奮不已。
陳大成警覺地想了下:
「那個出錢的人為什麼找我們?那個我們要殺的人到底什麼來頭?」一直到此刻他才從金錢的迷惑中清醒,略為機警地問了一下;沒理由這麼好的事會淪到他們這個小幫派身上。
一邊的李阿四搓著手,一臉的陰狠狀:
「老大,出錢的人說了,他只信任我們巨鑼幫,可見咱們在中部也是有名、有號的幫派了。我們全都是鐵錚錚的人物,根本不比那些大幫派差,我們要殺的那傢伙沒什麼來路,出錢的人說只是不想讓那個姓孟的小子上法院作證而已。錢都收了,如果不做,會成為道上的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