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眼中的疑慮,他輕梳著她秀髮:
「你還太小,不該老是為這種事煩心。」
「讓我跟著你,好不好?」
「傻瓜。」
跟了他,會有什麼幸福可言?他什麼都沒有。然而,自私的天性讓他不顧理智勸告地惹了她,只想多貪取一些從未領受過的溫柔。
他已孤獨好久了啊……
深黑的眼眸複雜地閃燦,緊摟嬌軀的雙手卻怎麼也不肯鬆開。
他還有多少時間在這件事情上猶疑不定呢?
深深吸了數口氣,將她的馨香吸入脾肺,儘管他眷戀且不捨,卻終須得放開。
「走了,我送你回家。」
※ ※ ※
陸湛已有一星期不曾踏入葉家大門了。
這情況引起了葉氏夫婦的注目,沒料到小倆口居然會有鬥氣的時候,這可是五、六年來見不到的事;不僅是因為陸湛對葉蔚湘百般呵護,更是葉蔚湘天生的柔順不與人爭,沒料到這次會鬥氣如此之久,那恐怕是葉蔚湘當真惹得陸湛大怒了。
所以葉夫人在週末見到女兒又獨自進門後,忍不住道:
「陸湛有什麼事在忙嗎?」
「我不曉得。」她低頭應著,想躲回房間,避開種種詢問。
「你們沒搭同一班校車嗎?」
「有。」
他還是與她同時上下學,只是沒有說話;她因害怕而躲得他老遠,陸湛也不勉強。
「那好,去叫他過來用飯,他好久沒過來吃了,順便好替你溫書,期未考也快到了。」葉夫人叮囑著,想讓他們合好如初。
向來聽話的葉蔚湘卻沒有一如以往的順從,她低聲響應:
「我可以自己看書。」
不敢看母親的張口結舌,她遁逃入房中,虛軟地坐在地毯上。
許多的巧合讓家人依然認為她是乖乖女,上星期陸湛突如其來的粗暴過後,並沒有過來看她,所以當她十一點半回到家中時,家人只認為她一直待在陸湛家,不然也是一同出去散步了。早睡的家人沒有察覺到她神態、衣著上有何不同,事情也自是這麼算了。
應是最親近的家人,卻有著遙遠的距離,她無法放鬆的地方之中,「家」亦在其列。她無法扭轉自己的認定,也無力去克服自己對父母威權管教所產生的恐懼順服,當然他們都是關心她的,即使不苟言笑如父親也不例外。然而對於人際關係的經營,她向來笨拙,除了順服,她不知道還能怎麼應對;對父母兄長都是一樣。
所以,當她為耿雄謙而震動不已時,無著處的心因為找到了安全的歸屬而雀躍;想他、念他、依附他,也為他帶來了負擔與煩惱。只有他在的地方才能讓她真正鬆懈下來,不再呆滯無所依。
可是她是他的負擔呀,並且也令他一直考慮著抉擇要不要她。她好怕他最後會打算放棄她,到時她一定會心碎。
他很少找她,偶爾會在木棉道那邊匆匆見上一面。他很忙,由他身上的傷口與臉上的戾氣可以明白。那樣的生命絕對會步上毀滅,但也是他唯一能走的,無法回頭。
不能去找他,即使思念啃噬著心窩,擰疼了知覺,但她依然好想他。
她對他而言,像什麼?她不敢問。他討厭她哭,她也努力令自己堅強,不要常被嚇出眼淚。
二哥葉克已來敲她門板:
「小妹,出來吃飯。」
「知道了。」她連忙起身,更換好衣服後步出房門。
陸湛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腳邊放著行李,這星期又得北上與父母團聚。原本他是要出發了,卻被葉夫人一通電話叫了過來。
「蔚湘,請陸湛一起來用飯。」葉繼儒已坐在首位,對女兒下命令。
她不想與他說話,楞在房間前,怎麼也蹦不出一個字。只消看他一眼,那夜可怕的記憶又會湧來,不自禁的,她雙手抓緊領口,臉色漸漸泛白。
陸湛臉色陰沉,心口同時揪緊疼痛。額頭的傷口已脫了痂,但對她造成的傷害會是一輩子的陰影嗎?
她心中有了別人!她的傷害會有人撫慰,而他則是一無所有,那就是他呵疼了她六年的結果,讓她飛到別的男人身邊?!
多麼可笑的安排!
「蔚湘!」她的沉默令葉繼儒不悅,聲音略為大了起來;他不敢置信女兒會有不聽話的時候,竟公然反抗他的權威。「請陸湛用飯!」
葉蔚湘頭垂得更低,仍是不置一言。
陸湛起身道:
「不必了,別為難她。這裡就像我自己家,還需要請來請去的嗎?」
「太沒規矩!」葉繼儒拍了下飯桌,決定懲罰女兒的叛逆:「中午不必吃了,回房去反省!」
「伯父,蔚湘不是故意的——」陸湛是唯一敢與葉繼儒談論的人,習慣性要走近她保護著她。
不料她被他的接近嚇到了,面無血色地退回房中。
房門碰聲巨響,是沉靜空間內唯一的控訴。
所有人皆尷尬地立於原地,不知所措,只有急怒攻心的葉繼儒立起身,準備走向女兒的房間。
「伯父,給她自己一人靜一靜。」陸湛擋住了他。
「她是怎麼了?交上了壞朋友了嗎?一定是,否則她哪敢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陸湛,你說,她交了什麼壞朋友?我女兒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最清楚,對不對?!」他威厲地質詢陸湛,無法原諒女兒的反常。
反了、反了!他教育太失敗了嗎?他乖巧的女兒居然敢甩門、敢違抗長輩的命令?成何體統!
「伯父,她只是氣我,給她一點時間。」
「我去叫蔚湘出來——」葉夫人終究捨不得女兒餓著。從沒罰過女兒,她嬌嬌弱弱的身體怎麼禁得住一餐不食?
但葉繼儒怒氣未歇,硬是橫了心地阻止:
「不許叫!讓她反省了,寫悔過書來給我,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話說!」
陸湛以眼神制止葉夫人的勸說。擺明著不給蔚湘吃午飯,可沒說背地裡不許偷端進房,葉教授到底也會心軟,面子拉不下,怎麼可能真的餓著掌上明珠?
「我看,我還是先走好了。一點半的飛機,不宜再耽擱,我走了。」
「你們真的不會有事吧?」葉夫人送他到玄關。情況弄得這麼僵,誰還有心吃飯,留下客人也不自在。
陸湛打開大門,有禮地告別葉家人,才道:
「沒事的,下個禮拜就會合好如初了。」這樣的說辭,只有外人才會相信,而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他不是蔚湘想愛的男人,因此沒有籌碼去獲得她的原諒。五、六年的呵疼憐愛,最後只換來「壞人」兩個字,世間最癡愚的人,沒有人比得他更徹底了。
事情總要有所解決,即使蔚湘不要他,他也容不得她投入那個垃圾的懷中。他早該有所行動了,不是嗎?
※ ※ ※
為了懲罰她的叛逆,葉蔚湘被禁足,在寒假之前的假日,都不許出門,連寒假都得看父親怒氣消了與否決定她可以出門的次數。
家人捨不得餓著她,中午風波過後,母親與兄長都進來送一些食物,也想聽她心中在想什麼,最後無功而返,仍是不忘叮嚀她要寫悔過書,親自向父親道歉。
夜深了,即使是週末,葉家依然有十點熄燈的習憤。
她坐在地毯上看著天花板,書桌上擺著分毫未動的晚餐,連同下午的點心,沒一樣進入她腹內。
一襲柔白的棉睡衣實難抵禦冬天的冷意,將自己縮成一團根本無濟於事。
她的委屈、心事,無法對至親的人傾吐,脹滿了胸臆,就是說不出唇;軟弱的身軀期望投入那具溫暖的懷中接受撫慰,只要他輕拍、輕摟,心便安定了下來。只有他才是她的世界,然而戀情對於他而言是太浪費時間的事,他總是忙的,打打殺殺、逞兇鬥狠給了他十足的快感,能撥出柔情的一面給她依靠是多麼不容易。
愛情是女人的全部,卻只是男人的調劑。他那雙闃黑眼眸中狂熱的光芒只為他未來的事業閃動,不是為她。
因為不願想明天以後,也沒有打算讓生命存活得那麼久,所以他打起架來是不要命的。以前他可以隨時面對死亡,但現在他必須顧及她這個——麻煩。
似乎她總造成別人的困擾,全都因為她沒用且軟弱。
由於有這樣的顧忌,所以除非他自動前來,否則縱有千萬思念,她也不敢任意去打擾他,怕他煩。既是自己選的路,眼淚當然要往肚子裡吞,此刻的淚水傾洩、獨自黯然銷魂,全是自找的,不能怨,不能悔,淚——也只能偷偷地流。
窗口那邊傳來奇異的聲響,她淚眼婆娑地抬頭,訝異得圓瞠了杏眼。呀……呀……怎麼可能卜這裡是大樓約五樓,並且大樓四周裝有保全設備,每一個入口處都有警衛呀,不可能有人進來,但是,耿雄謙正站立在窗外十公分不到的平台上輕敲她的窗戶!
她連忙跑過去拉開玻璃窗,讓他跳了進來,雙手緊抓住他衣服,怎麼也不敢相信他來到她房間;這裡是五樓呢!